之失。她这样放不开,也怨不得旁人。”那声音听起来不太真切,我茫然地止住了抽泣,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望着她那混浊而凛冽的双眼,想从中寻出一缕慈爱的目光,终是无果而终。
我知道她素不喜我母亲,因为母亲的芳年早逝让父亲终日悔恨愧怍,以致身形消瘦。更何况,母亲诞下的并非她所期盼的男儿,而是我这么一个百无一用的女子。
整整十年,我敬她,爱她,把她当做神佛一样仰慕,日日承欢膝下,试图在她身上追寻所有有关母性光华的依恋和期盼,甚至刻意地去模仿她眼里那种坚毅而恒久的目光,以成为她那样的人。然而,那一刻,所有的梦都破碎了。
年幼的我,生平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身为女人的悲哀,祖母再刚强,也不过是个女人,连女人都瞧不上的女人。
从那以后,我再不追问关于母亲之死的种种原因,也不再离经叛道,做些父亲认为有违闺秀风范之事,只是悄然蛰伏于韩府最寂静的一角,做一个清闲寡言的韩府大小姐。
众人皆说,小姐年岁渐长,性子也好了。就连如姨也笑道:“宛棠如今越发文气,终日只在院子里弄些花呀草呀的,就像姐姐年轻时一样。”
父亲也道:“这孩子收收性也好,小时候不知从哪听来些风言风语,总是处处针对你,连声娘都不肯叫,还到处惹祸端。现在到底是开窍了,性情是有些像婉媜,”他神色一黯,“只是这模样,却不大像了,婉媜的眉眼是极柔的,像初春暖阳下的雪,能把人化开了去。而棠儿,眉眼棱角分明,隐隐透出几分厉色,叫人瞧着心里不舒服。”
如姨只做不觉,笑的愈加明媚:“那是咱们的女儿有英气,她满月时,不是有一异士曾她说‘命主朱雀,贵不可言’?”
父亲最不喜族人论及此事,剑眉微蹙:“女孩子家要英气做什么?”
珠儿告诉我这些的时候,我正在专心修剪兰花旁的蔷薇,那蔷薇妖娆地向四周蔓延着,火红的花舌吞吐着最甜蜜的香气。蔷薇的生命力最是旺盛,几日不曾管它,竟疯长至斯。
枝剪在我手中轻巧地飞转着,直到我剪下最后一株多余的枝叶,方轻轻吐一口气,转身对珠儿说:“你看这蔷薇开的这样好,又最爱强出头,见了别的花开,总要分去一方土壤和阳光。可它再怎么争抢,也越不过这墙去,不用你急,自有人会剪下它不合时宜的枝叶。而兰花,”我又俯身向兰花边喷洒些许清水,“独居幽境,修身养性,香远益清,终有一日,它的香气要越过墙的那头,为世人所知晓。到那时,世人只会惊叹于空谷幽兰的绝世容颜,谁还会记得那一从野蔷薇。”
珠儿微微一怔,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从我手中接过枝剪,天水碧的衣袖稍稍滑落几分,露出一截玉笋般的手腕,一个状似梅花的疤痕赫然在目。
珠儿,是我的贴身侍婢,与其说是我的侍婢,不如说是与我朝夕相伴的姐妹。
和她的相遇也是一个机缘。八岁那年,我和林儿,爹,如姨一起去祭奠母亲,途中遇到伏在地上的她。那时她也只有七八岁,那样小的一个人儿,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楚楚可怜。
还是林儿先发现了她,林儿像看到什么珍宝似的蹦下车,笑呵呵地跑去,一行人只好停下。
我听下人说近日安徽突发时疫,死尸遍野,有大批难民跑来栾城避难,沿途也遇到不少,瞧这孩子衣衫褴褛,面有饥色,八成是其中掉了队的。我想起秀娘说母亲曾在难民中救了她,带她进府,不禁心下感念,便求父亲留下那孩子。
我极少向父亲要求什么,加上林儿十分喜欢她,父亲也就留下了她。后来问她叫什么,她幼时有口吃,只说“珠,珠……”,问她别的也只知是安徽人,因着时疫跟着来,家里还有哥哥姐姐想来都不在了,于是大家就叫她珠儿。父亲瞧她年岁小,人也伶俐,待她十分亲厚。
一次,父亲若有所思的说:“我记得你出生那年,你母亲也从难民中救下一个女人,是你‘秀娘’吧。果然是母女,连心思都是一样的。”
时光如白驹过隙,七年年华也不过如水匆匆。似是一转眼的功夫,珠儿身量渐长,竟似要和我齐肩了。她微微欠身,我方看到她那光洁的鬓角,绽放了一朵纯白鲜美的玉兰,“小姐,老爷叫你去前厅,似是有要事,来了许多人。”
我隐约感到会是一件极大的事,要知爹从不会叫我去前厅见客,自是不敢怠慢。略整妆容便往前厅走去,方行三四步,又扭头笑道:“你鬓上的玉兰很好看,林儿在哪里折的?”
珠儿许是害羞,红着脸低下头,半天说不出话。我知她,一紧张口吃的毛病便又犯了,小女儿心思,谁没有呢?我也不再闹她,一敛神色去往前厅。
那一去,便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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