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意识到作为一名娱乐记者自己是多么的不称职。没有任何准备,也没有任何预案,就这样来到了采访对象面前,连开头的一句话也是千篇一律,毫无特色可言。可他从未想过有人会拒绝采访,特别,这还是个普通人。
“对不起,我们不接受采访。”
说话的不是那个老人,而是老人身边漂亮女孩。她的鼻子微微一皱,显得很是不耐烦。倘若有人说这是愤怒的标志,麦克也会相信。
“只是一个采访而已,不会耽误你们太多时间。”
麦克依旧在努力,他找遍了广场,这对老人与女孩的组合也许是最有可能得到不同结论的一组对象。有些时候报道需要模棱两可,有些时候需要旗帜鲜明,但大多数时候,你并不需要给出明确的态度,只需要将不同人的不同态度展现出来。至于其他的,交给读者。
从某个方面来说,苏颉刚才说过的话同样适用于报纸:最有资格评价报纸好坏的也只有那些订阅报纸的读者。麦克需要这两个,甚至是渴望,不惜低三下四。
“就接受一个采访吧,很快的,真的不会占用你们太多时间。”
女孩瞧了瞧那个老人,见他点了点头,便不在阻拦,“问吧,不过快点,时间有限。”
“好,很快的。”麦克开心的笑起来。要知道从前他面对的要么是愉快的接受采访,谎话连篇;要么是直接用粗暴的方式拒绝。可现在,他感觉这个老人和女孩的犹豫恰到好处。
“他们会说真话。”麦克想,然后问道:“请问你们对朱诺有什么看法。”
和刚才一样,这个问题平平无奇,却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它可以让喜爱者歌功颂德,也可以让痛恨者随意滥骂。
麦克心底已经打好了腹稿。包括这个老人会怎么回答,然后他继续怎么问,一一做好了应对。只是,老人的回答却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首先我要肯定这是一部优秀的电影,或许我们会在来年的奥斯卡上看到它的声音。”老人先说了一句,平平无奇,然后停了停,继续又说:“我认为《朱诺》是一部反美国电影工业的作品。它充分表现出影视创作者强烈的个人色彩。”
“这个……这个怎么说……”麦克有些结结巴巴。作为一名半天出家的娱乐记者,他甚至连什么叫美国电影工业都不清楚。来多伦多电影节采访完全是赶鸭子上架——蒙格利尔日报并不太重视娱乐板块。
麦克的犹豫并没有打断史蒂文的思路,他用一种专业的、近乎自言自语的语气,自顾自的说道:“《朱诺》可以说是美国独立电影的巅峰。它完全又导演投资,按照主创的意图拍摄。剧本和拍摄手法的相辅相成,主体高度一致。甚至后期剪辑和处理导演的参与痕迹也非常之重。我认为这是一部充分展现了苏颉才华的电影,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那您认为这部电影的——效果。”麦克愣了好白天,终于憋出后文,“效果怎么样?”
“您是说观感?”史蒂文抬起头。
麦克看到了他棒球帽下的全貌:标准的犹太人的脸型,面颊消瘦,鼻子比普通人大而且高挺,眼眶微微下陷,但眼睛却格外有神。一副金丝边眼睛凸显了他的人文气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熟悉。”麦克心想。
作为一名记者本不应如此孤陋寡闻,但麦克却是一个专注的人。他会一心一意的投入自己的战地记者职业,乃至于能够轻松的叫出美军在科索沃的每一个区域负责人的名字。可对于娱乐圈——对于导演,很原谅他的无知。即便是最著名的导演曝光率也不及那些明星,一个外行人,特别是在战地待了快一年的人,认不出史蒂文并不奇怪。
史蒂文没有理会麦克的问题,而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诉说下去:“我一向认为电影是集体智慧的结晶。也一直排斥将电影创造成就赋予单独的个人。在现在这个时候,依靠某个人的才华很难拍摄出优秀的电影。好莱坞电影工业无数胜利的成果表明,成功的电影源自于各种各样的人们的参与并通力合作,来自各个方面的压力影响,都使得工种之间的工作只负责自己的一部分。”
史蒂文的语气突然低落了下来,看起来明显没有最开始的意气风发。如果说最开始,他的慷慨激昂会让人忽视本身的年纪的话,现在,实际年龄所带来的暮气一览无余。
“电影从业人员已经变成了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工作。创意被扼杀,灵感消失殆尽。”史蒂文自嘲的笑了笑,压低声音说,“也许我应该尝试一下独立电影。”
“什么?”麦克显然没听清楚最后一句,可他相信自己手中的录音笔已记录下了一切。
“没什么,还是说《朱诺》吧;不,还是说说电影吧。”史蒂文改变了注意,自顾自的说着,“一个导演或剧作家的个人意图可能与整个电影团队的利益相冲突,每当这个时候就要有人妥协,而这个妥协对象一般都是导演。我们无法实现自己的意图,无法视线自己的想法,在电影里留下了一个又一个遗憾。是当,每个导演观看自己的电影的时候,都会感觉到遗憾。如果不是这样或那样的掣肘,我本可以做的更好。”
麦克感觉自己的脑袋快爆炸了,他发誓自己只想得到一个简单的回答,无论那是肯定的还是否定的都可以,带这个老人一连番连珠炮似得的句子令其应接不暇。
“您用的是我们?而不是他们?难道您也是一名导演?”战地记者生涯让麦克很快抓住了问题的关键点。
米尔斯翻了翻白眼,颇为无语的瞧着前面的这个记者。领口满是褶皱,眼球上布满疲倦的血丝,身上的酒味浓郁到呛人的程度。
“你真是记者?”米尔斯问了一句。她觉得这个男人像流浪汉多过。
麦克显然发现了米尔斯充满疑问的眼神,他先是面色一红,然后理直气壮的说:“当然!”
高挺的胸膛仿佛一个应答长官的士兵。麦克知道自己此刻与记者精明强干的形象相去甚远,但在科索沃的时候,他从不饮酒,几乎每时每刻保持高度的戒备,生怕某个时刻会有一颗炮弹落在他头顶。在和平的多伦多则不会太多这方面的顾忌,他甚至不用考虑那些随处可见的危险。
穿梭于街道的汽车,酒店高楼上的装修工具和材料,这些相比起战场上所遇到的那些危险简直就是微不足道。所以他的放浪形骸,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小姐,这是我的记者证。”麦克见米尔斯依旧怀疑,赶忙将脖子上的记者证取下,递给米尔斯。
“现在你相信了?”他说。
米尔斯扫了一眼这个男人的记者证,照片职位,个人身份识别芯片应有尽有。没有伪造的痕迹。
女孩耸了耸肩膀,“记者先生,您也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差劲的记者。我很难想象作为一名在娱乐圈混迹的记者会不认识我的老师。”
米尔斯指了指史蒂文,“老师用我们而没有用他们正是因为他也是一名导演,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史蒂文斯皮尔伯格’,如果你没听过我只能再次怀疑你的身份了。”
麦克一愣,缓缓伸出右手食指,颤巍巍的指着老人,“你……你是……”此刻他再次审视起老人的面庞,竟于头脑中那个人的样子一般无二。从而印证了女孩的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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