着腰腹流连,最后停驻在某个地方。
那点邪念愈发茁壮:“看书呆子没开荤的傻样,搞不好下边毛都没出齐……”手指慢慢靠近,即将碰上去的刹那,如遭火燎,猛地缩回胳膊。整个人瞬间清醒了:我这是干嘛呢我?
青春期男生互相关注甚至比较重点部位,再正常不过。洪鑫站了一会儿,将自己刚才的举动和以往跟狐朋狗友的胡闹归为一类,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好像不能这样对待方书呆。心中龌龊臆想一番,劝诫自己:“书呆子那么正经,不小心弄醒了,十有八九要翻脸。”恋恋不舍地坐回椅子上,眼神却半天没收回来。
方思慎一觉醒来,看见洪鑫正趴在桌上抄写单词。后者为了掩饰某个下作念头,当方思慎在那边认真看书时,居然耐着性子写了两门作业,又乔张作致问了几个西语国文课本上的问题,呈现出浪子回头金不换的诡异状貌。
一周过去,离端午节只剩下三天。报刊杂志上除了呼吁给传统节日公休假日待遇的文章,就是铺天盖地的促销广告。
周六上午,梁若谷忙于志愿者活动,请假没来。方思慎上完课,与国一高其他得到赠票的老师同学,以及按时前来会合的卫德礼,上了“琼林书院”的班车。
“琼林书院”这次活动规模盛大,安排周到。上下午各有一趟班车,接送受邀参观的客人。
汽车一直开到距市中心八十公里的宁安镇,这里有京郊最著名的自然风景带,环境优美,马路宽阔,森林公园、水上公园一个接一个。夹杂其间的是错落有致的别墅区,以及专供权贵富人享用的高尔夫球场、跑马场、赛车俱乐部,甚至还有一个大型室内人造滑雪场,让生活在北方内陆的京城人士炎炎夏日里也能享受冰雪的快乐。
洪鑫贴着车窗拍照。不知道的人以为他在拍风景,其实拍的都是路牌。洪大少充分懂得这些地方的作用和价值,因为上学的缘故,平时只在城里玩玩,城外的高档会所基本尚未涉足。不过即使自己不来,也可以提供一些信息给家里老头子,以备不时之需。
渐渐接近孟灵山下晚月河畔,一排排五色仿古旗幡迎风飘扬,河边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悬挂着大红横幅:“首届宁安端午文化节暨琼林杯龙舟赛。”台前竖着三面旗子,分别署的是:宁安镇政务府、御府琼林集团、琼林书院。河面上龙舟竞渡、鼓声震天,河边高台附近圈出一个贵宾区域,其余地方都挤满了闻讯而来的游客乡民,热闹喧哗,人头攒动。
一车人最兴奋的莫过卫德礼,终于亲眼目睹如此壮观的夏国民俗活动,下车就迫不及待往河边挤。穿着传统夏装的小伙子过来引导,原来持有赠票的人都可以进入贵宾区,尽占地利之便。方思慎、洪鑫从小长于北方,也是第一次观看真实的龙舟表演,不由得向洋鬼子看齐,放开嗓子,跟着鼓点节奏给划船的健儿们加油。
他们来得晚,比赛已至尾声,不一会儿便决出了胜负。颁奖典礼就在高台上现场举行,一片欢呼吵闹声中,优胜者登台领奖。颁奖嘉宾除了宁安镇的地方官,还有文化署的中央级官员,以及御府琼林集团董事长。
洪鑫抬头盯着那文化署官员和御府集团董事长,总觉得有些面熟,应该在春天父亲进京时哪次应酬席上见过。“御府琼林”四个字大夏国百姓都不陌生。最近两年,xsb-tv1到tv10的整点新闻插播广告里,每晚必唱:“圣贤才八斗,夜光杯在手。仙乡何处是?御府琼林酒!”
领奖的劲装小伙们下去了,摇摇摆摆上来一堆小孩,三四岁至十来岁不等。由四名少年前后看护,领到合适的位置站好。他们一律穿着改良的明代儒服:头顶四方平定巾,脚蹬六合一统靴,身着蓝色交领长袍,大的牵小的,最小的几个磕磕绊绊,差点踩到长袍下摆摔倒,又滑稽又可爱,逗得观众嘻哈不已。几个扛摄像机的记者纷纷往前凑,被告知表演开始后方允许拍摄。
孩子们刚上台,贵宾席前几排观众便“啪啪”鼓掌,相当卖力,女人们兴奋地互相炫耀:“看!看!我们家小不点!”“我家宝贝,第一个!”原来多数是家长。
洪鑫猛拍一下方思慎,指着台上最后压阵那名古装少年,惊得舌头都结巴了:“你看!看那个,他、他……靠!梁子这家伙,搞什么呢,上这玩变装来了哈!”
方思慎被服饰吸引,听他这么一说,才仔细辨认面孔。那最后一个登台的少年,眉目端整,身姿挺拔,当真是梁若谷。看他素巾儒服,广袖长衫,通身装扮竟是十分之妥帖,远比平时来得醒目。相形之下,另外三名少年就显得气质粗疏,图有其表,差一点古韵书香。
梁若谷站在台上,眼神尽量不着痕迹地往下扫视。他私下送了一张请柬给汪希胨奖愕幕袄辞魄迫饶郑膊恢戳嗣挥小m轹等人,轻轻点头打个招呼。
忽然几声汽车喇叭,负责引导的工作人员一路开道,让那车子直接开进贵宾区。原本端坐在头排的文化署刘副司长、御府集团崔董事长都站起来,亲自迎接。其余各色人等自然跟着站起来,不知情的交头接耳,打听来者是谁。
先下车的是一个清瘦斯文的中年人,低头看看路面,这才回身将一名老者扶出来,姿态恭谨而体贴。老人鹤发童颜,银须飘飘,站定之后,一根乌木龙头拐杖却不沾地,偏持在手里左右指点一番,昂首缓步,高瞻阔视,与身边人朗声谈笑。
此二位方思慎都认得,正是大名鼎鼎的国学大师白贻燕白老先生,以及新近出任文化署特聘参事的著名学者范有常。上次见到这两位,还是四年前正月里随父亲登门拜访,估计多半认不出自己了。只是与长辈当面遇上,视而不见似乎太不合礼数。心里这么想着,便往后退退,站在卫德礼洪鑫两堵肉墙后边,刻意不去观望。洪大少则恰恰相反,存心往前挤,只盼着多打几个照面,好借机跟人搭讪。
刘副司长与白老先生是老相识,崔董事长却是初见,自我介绍毕,抓紧寒暄。
“……崔某虽说只是一个商人,对国学素来心向往之。在经济发展的大潮中,以国学为依托,营造一个品味风雅,沉潜心灵之圣地,是我平生宏愿。因此与范先生不谋而合,得到宝贵机会,赞助‘琼林书院’和这个文化节,也算为复兴我大夏博大精深之传统文化略尽绵力。”崔董口才便给,气度从容,很有些儒商味道,“屡屡托范先生向您致意,却始终无缘拜会,今天您老大驾光临,我们这些俗人,都能有幸沾沾仙气,哈哈……”
刘副司长跟着捧场:“上午的开幕式虽然有范先生主持,缺了您老坐镇,失色不少,憾甚!憾甚!”
白老先生拐杖轻点地面,一手指着台上:“老朽专为这些娃娃而来,为国学传承而来。那些花里胡哨的把戏,你们年轻人折腾就好,别折腾我老头子了!”
方思慎身边站着位同行来的国一高老师,一边仰头张望,一边低声点评:“嘿,不过又是场打着国学幌子的商业秀罢了。”
范有常亲自把白贻燕送至高台侧面阶梯上,梁若谷搀着老人走到台前。工作人员摆好话筒,又设了琴案鼓架,上来两名乐师。最后抬上来一把太师椅,却被老头子挥手斥退。
许多人不知道这是要干嘛,贵宾席有人举起宣传册,骄傲传达:“琼林弟子吟诵经典,白大师亲自领诵,随后还有点雄黄酒、浴兰汤等端午民俗表演。”
白贻燕单手拄拐,站得笔直,神情茫远而苍凉,颔下银须随风摆动,当真一派仙风道骨。
沉郁苍老的嗓音缓慢顿挫:“端午又称端阳,作为一个传统节日来过,已有三千余年历史。最初不过民间驱邪避毒的日子,因为一个人的死,让这个节日变得伟大起来……”
介绍完三闾大夫的故事,白老先生漫声吟诵:“屈平疾王听之不聪也,谗谄之蔽明也,邪曲之害公也,方正之不容也,故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离骚者,犹罹忧也。”
稚嫩的童音齐刷刷响起:“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摄提贞于孟陬兮,惟庚寅吾以降。皇览揆余初度兮,肇锡余以嘉名:名余曰正则兮,字余曰灵均……”
说实话,朗诵内容古奥难懂,围观群众真正听明白的其实少得可怜。然而琼林书院这场表演却编排得相当出色:脆嫩的童声、清朗的少年嗓音与深沉浑厚的苍老声音形成天然层次,融汇了诗歌本身固有的韵律节奏,再加上配合得当的琴音鼓响,时而婉转低回,时而高昂雄壮,一众门外汉都听得不觉枯燥。至于卫德礼这样的,简直如痴如醉,热泪盈眶。
如此这般,以叠翠重峦、清波碧水为背景,一曲花样《离骚》于天地间袅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