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戏院的台,老怕她出什么差错……
但其实,他根本就不用来。现在等于是女儿一人养活着他们整个戏班子。除了女儿,春明给班子里其他人安排的戏码寥寥无几。有,也不过是跑跑龙套。人家从来不缺会唱戏的角儿。
签了包月合同,女儿每天要唱两场,以此来养活他们这一大班闲人;四姨娘一盆火地赶着叫人去赁院子,办家具,置衣服给他们,前提是扣下头一个月的工银;每天都收到客人不少的打赏和红包,可除掉大部分交给春明的以后,拿到手里也就没多少了。当然,即使是这样,也比在天桥风吹雨淋的强多了……
柳承贵坐在后台口,看着女儿在台上柔软的身段,也似乎看到了她额上细密的汗珠。他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心里揪痛着,觉得愧对了女儿。
后台出口对着戏园子的后门,柳承贵独自坐在那里抽烟。烟雾缭绕中,他看见冯思齐走了过来,一直走到他面前站住了脚。他高高地站着,身姿挺拔,从容不迫。
他惊讶地抬起头。“冯先生……”面对这个青年,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就恭敬了起来。
“柳前辈,收了场我想请您和柳絮小姐去吃个宵夜,很近,就在春明的对过。您能赏光吗?”冯思齐和缓地微笑道,声音谦逊而坚定。
柳承贵看着他坦白诚恳的双眸,满肚子要推诿的话要说出来却觉得十分牵强。正沉吟不决之间,他看见柳絮轻手轻脚地从门内蹭了出来,脸上已洗得干干净净,头发也重新梳成了两条麻花辫子,此时正无言地倚着门站着,手指揪着衣襟,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目光中中充满了渴望和乞求。
他忽然就心软了。
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沉闷着声音开了腔:“我一个糟老头子跟着去搅和什么?要去,就你们俩自己去吃吧。可有一样儿,不能超过一个钟头。”
他转脸瞅着冯思齐:“这样行吗?冯先生?”
柳絮的脸上蓦地绽放出光彩,她一下子就冲了过来,在柳承贵脸上亲了一下,撒娇地说:“谢谢爹!”
柳承贵吓了一大跳,嗔骂道:“这丫头,失心疯了不成?这是干什么?”
柳絮也觉得过分了,羞得低了头,吃吃笑着急步出了门。
冯思齐眼睛里含着笑意,向柳承贵躬了半身,道:“谢谢您。”便也转了身向柳絮追了过去。
“女大不中留啊\",柳承贵在心里长叹了一声。可是抬眼瞧着女儿和冯思齐并排而行的背影,郎才女貌,那样般配,简直是一对璧人啊。他在满心酸溜溜的伤感中又暗暗有了两分欢喜。
随他们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自己何必操那么多心呢?柳承贵用力吸了口气,冲自己点了点头。
冯思齐和柳絮并着肩慢慢从后门走了出去。柳絮心里轻快,仿佛一块大石头瞬间从心上搬了去,止不住地就微笑了起来。
冯思齐问:“你想吃什么?”
她笑道:“随便。”
“去砂锅居怎么样?”
她笑:“随便。”
冯思齐也笑了,轻轻握住她的手。
他们太开心了,全幅精神都在对方身上,对周遭环境全然没有留心,就那样轻声细语拉着手经过街边一辆汽车,向马路对面的砂锅居走去。
汽车里,常五爷嘴上叨着雪茄,脸色铁青,冲冯思齐的背影一努嘴儿,瓮声瓮气地对旁边的四姨娘道:“那是你们家二少爷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