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声道:“奶奶睡得好?”
对这个自幼聪颖,又出过洋的孙子,老太太向来是疼爱有加。当下便将三少爷的成绩单随手搁到炕桌上,拉过思齐的手跟她同坐在炕上,伸出枯瘦的手指在他脸上摩挲着,细细地看了一回脸色,皱眉嗔道:
“这几天我瞧着怎么瘦了些?年轻的爷们儿家就是不知道爱惜身子!从今儿起你跟着我吃饭,包管养得白白胖胖的”,又抬眼剜了苗氏一眼,斥道:“自己的亲生儿子,一点都不知道疼!一个弄成个傻子,另一个说送出洋就出洋,好狠的心!那洋人都吃生肉,牲口一样,我孙子在那边可受了苦喽……”
老太太动不动就絮絮地扯出这些话,苗氏只低了头一声不言语。思齐站起身从旁边搬了把椅子过来,含笑对苗氏道:“母亲,您腿不好,坐下吧。”
苗氏连忙摆手,低声道:“在老太太面前,哪有我坐的份儿。快别捣乱了。”
老太太拉长了脸,叭嗒叭嗒抽了几口烟,淡淡道:“你儿子的孝心,就坐下吧。”
苗氏这才挨着椅子边儿慢慢坐下半个身子。冯敬亭跟她对面坐着,对她视而不见,只跟其他几位姨太太说说笑笑。两口子别扭了二十年,如今上了年纪,苗氏见了他仍旧在恨意中带着些窘迫;脸上努力淡淡的,眉毛却挑得老高,一幅爱理不理的样子,喉咙里却因为局促时不时“啃啃”干咳两声。
早饭摆了上来,只有冯敬亭和两位成了年的少爷陪着老太太吃,几位姨奶奶在一边伺侯着。
冯敬亭拿着筷子一边夹起一个小笼包,一边闲闲笑道:“刚听老四说晚上请娘听戏去?”
四姨娘忙道:“可不是?今儿晚上是粉艳霞的《武家坡》,娘不是最喜欢听王宝钏么?”
“哪个粉艳霞?就是那个说起话来嗲嗲的,被汤司令看上的那个?”冯敬亭一边拿勺子舀着皮蛋瘦肉粥,一边随意问道。
“可不就是她吗?她本来就是我们春明捧红的,结果被司令叫过去唱了几次堂会以后就抖起来了。现在我们春明请她来唱戏,她倒狮子大开口,价钱涨了两倍,见了我也是爱搭不理的。”四姨娘忿忿说道,觉得不解气,又低声骂了一句:“要不怎么说戏子无义呢,骚狐狸精!”
一直没吭声的二姨娘忽然扑哧笑了一声。
四姨娘也意识到自己的话出了语病,“戏子无义”前头还有四个字“婊子无情”,而四姨娘本身就是堂子里的出身。这下犯了她的大忌,当下又羞又气,登时放下脸来,瞅着二姨娘冷声道:“二姐姐笑什么?”
二姨娘顿了顿,从腋下抽出手绢,抹了抹嘴角,慢条斯理地笑道:“我是笑四妹妹一提起戏子来就象火烧了屁股似的,莫不是十几年前出的那档子事儿还记在心里?”
话还没说完,只听“啪”的一声,冯老太太的一双筷子已经拍在了桌子上,厉声道:“都给我闭上臭嘴!”
二姨娘和四姨娘吓得噤了声。冯思齐沉着脸站了起来,冲冯敬亭道:“我吃好了,我到外头汽车上等着父亲吧。”说着冲老太太和苗氏各自鞠了躬,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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