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走出不过两步,万和就听到一声厉喝。
紧跟着就有嘈杂的脚步朝着他们涌了过来。
万和微微一怔。
他没想到这刑场上的官兵当中还藏着高手,看到了他刚才的动作。
无可无不可地停下脚步,慢慢转过了身子。
后面追上来的确实是一群官兵。
领头的……
是一个长腿细腰,穿着一身猎装的少女。
她脸色冷漠,一看就不好说话。
“焦雪兰,你发什么疯?”
万和正要说话,没想到一直遮遮掩掩的白薇放下了袖子,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模样出声了。
“这不是我们的白大小姐吗?”
见白薇出声,焦雪兰嘲讽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过了。
她长得不算很美,但带着几分英气,也不难看。
只是薄薄的嘴唇这一笑就显出了三分刻薄。
“原来不是我被发现了,只是两个女人之间的矛盾……”
万和摸了摸下巴,哭笑不得。
他这算运气好还是不好?
“焦雪兰你阴阳怪气的做什么?”白薇不满地撇了撇嘴角:“我们一向没什么交情吧?你叫我有什么事啊?”
身为长泽城身份最高的两个少女,两人自然是不对付的。
但平时白薇无论身份还是容貌,都压过焦雪兰一头,焦雪兰也并不愿意和她有什么交集。
“我们的白大小姐,不是每天从来都不穿同样的衣服吗?”
焦雪兰并不理会白薇,围着她转了一圈,好像发现了什么大事:“我怎么闻着一股馊味儿!”
“你胡说!”白薇心虚地抽了抽鼻子,大声反驳。
“是不是胡说你心里很清楚!”焦雪兰冷笑。
她仗着身高优势,俯身看着白薇的脸,满是不屑。
“你干什么!?”白薇心里发毛,下意识地往后躲。
“我就是看看,你怎么还有脸回来?”
背着众人,焦雪兰的脸渐渐变得怨毒。
“既然要回来,当初为什么还要跑?”
“谁跑了!?”白薇下意识地反驳。
然后觉得自己弱了气势,大声吼了回去:“你有毛病啊!我跑不跑关你什么事!?”
王鹤似乎看出了点什么,在一旁劝白薇:“大小姐,别说了……”
“凭什么不让我说话?”白薇不服气。
然而她这样更激怒了焦雪兰。
“怎么不关我的事!?”
焦雪兰怒道。
她忽然伸手夺过了白薇从不离手的银丝长鞭,劈头就抽了下去:“我让你跑!”
白薇尖叫一声,双手抱住了头。
不过鞭子并没有落下。
一只大手从一旁伸了过来,牢牢抓住了鞭梢。
万和的手轻轻一抖,焦雪兰就觉得抓不住鞭子,不由自主地松了手。
“走吧。”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看也不看焦雪兰。
本来以为只是小女孩之间打个招呼叙个旧,结果事情发展越来越离谱。
简直是浪费时间。
“你好大的胆子!”万和的态度显然更加激怒了焦雪兰。
她厉喝一声,就吩咐身后的官兵:“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这……”
她身后的官兵有些迟疑。
白薇他们也是认得的。
“出了事我担着,神师不是点名要这个小贱人吗?你们忘了?”
焦雪兰冷冷地道:“还是你们都想回去挨鞭子?”
她把话说到这份儿上,那些官兵顿时不再犹豫,发一声喊就要冲上去。
“我会帮你杀了他。”
万和看了焦雪兰一眼,忽然道。
焦雪兰浑身一震,失声道:“你说什么!?”
“我会杀了他。”
万和重复一遍,就再不看她,转身走了。
焦雪兰怔怔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她身旁的官兵还想去追万和,却被她厉声喝止:“都给我回来!”
一群官兵你看我我看你,摸不着头脑。
最后只能站在原地陪着焦雪兰一直看着万和等人远去。
……
“你要杀谁?”
走了没多远,白薇就按捺不住旺盛的好奇心。
她不顾王鹤频频的眼色,凑到万和跟前发问。
焦雪兰都翻脸了,这句话为什么那么好使?
“自己动脑想想。”
万和叹了口气。
焦雪兰的情绪,明显是在迁怒。
从她的话里就能听出来,白薇跑了,原本应该落到白薇头上的事落到了她头上。
而白薇……
是因为被黄天道的人看上了才被她父亲送走的。
所以焦雪兰……
遭遇了这种事,如果是一个善良的女孩子,可能还可以在心中安慰自己,她好歹解救了另一个女孩。
可就在她有了那种遭遇之后,那个跑掉的家伙竟然大摇大摆又回来了!
那种愤怒……
焦雪兰不活剐了白薇就不错了。
看着一脸茫然甚至有些生气他不明说的白薇,万和摇了摇头。
天真无知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
但仅限于有人保护的情况下。
……
除了法场上的小意外,万和他们再没遇到什么事。
很顺利地就来到了白府门前。
这座庞大的府邸从远处看鳞次栉比,规模甚至远远超过了夏家的镇守府。
“大小姐回来了!”
门房听到有人敲门,打开角门就是一喜。。
他们家的规矩也大得多。
放在夏家,万和一向走的都是正门。
不过万大长老并不介意这些。
前世他都是走空中的,大门都不走。
“老爷呢?”
王鹤一边问他,一边制止了另一个门子想飞奔进内院报喜讨赏的举动。
“王老。”
那门房恭恭敬敬地道:“老爷今天没有出门,再多的我就不知道了。”
一个小小门子,窥视内院那是找死。
但事实上,白子铭不止是今天不出门,他已经很多天没有出过门了。
这种情况王鹤当然也知道。
他叹息一声,示意万和:“跟我来吧。”
事情不算太糟。
从门子一如既往的平静,至少能确定家主还没出事。
白家的情况很不好。
这么大的府邸,按理说应该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才对。
可万和他们一路上竟然没碰到几个人。
除了王鹤有意避人耳目,这府里的人也不知道在惧怕什么,好像也在躲避的样子!
“这群畜生……”王鹤面色阴沉。
他离开不过短短几天,白家就大变了模样。
就连白薇,也察觉了情形不对不敢说话了。
……
清秋苑。
这处院子布置得淡雅脱俗,是白家家主白子铭特意为自己的妻子建的。
院子里种了一片不小的梅林。
走在里面梅香阵阵,恍如仙境。
一个宠爱女儿的人,自然也宠爱自己的妻子。
然而此时,却有一阵阵的哄笑伴随着惊叫从里面传来。
“白家主,我的建议如何?”一个相貌清癯,穿着一身道袍的老人捻须微笑。
“在狭窄的屋子里饮乐,怎么比得上在这梅林里幕天席地?”
“这才是我等雅人应该干的事儿啊!”
白子铭笑了笑,视线在那老人伸在侍女衣裙里的手上顿了一顿,就若无其事地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上师说的是,只不过是换了个地方,我竟然就有脱得樊笼的感觉,实在是妙不可言!”
“且满饮此杯!”
清癯老人哈哈大笑,一口干了侍女送上来的酒:“你如果早早听老夫的劝,入了我们黄天道,那才是大自在,大逍遥!”
“早前白某人牵挂良多,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白子铭微微摇头。
清癯老人的脸色一沉。
然而白子铭却忽然展颜:“如今才知道心无牵挂的自在!”
“好一个心无牵挂!”清癯老人大笑出声,狠狠地捏了侍女一把,催促她:“满上,满上!”
他武功高强,不畏寒冷,那侍女却穿着单薄,已经冻得有些肌肤发青。
闻言还是得赶紧挤出一个笑脸,伸出发抖的我手去倒酒。
“入口甘洌,回味绵长,好酒啊……”
喝了一口酒,老人满足地叹息一声,将侍女搂到了怀中。
“死得好,死得妙啊!”
“如果早知道那女人死了能让白家主你这么快下定决心,我就亲手送她一程了,也不用浪费这么多时间。”
不可,”白子铭肃然道:“那样我必然与你拼命。”
清癯老人眉毛一竖,却马上又放了下来:“不错,人在气头上可是什么都做的出来的。”
“自杀跟被杀还是不一样的,哈哈哈……”
白子铭微微颔首,举起手中酒杯凌空又敬了他一杯。
白夫人死了。
自杀。
然后她头七未过,白子铭竟然在她的住处设宴款待黄天道的人。
“早就听说白家主放浪形骸,没想到真的是名不虚传。”
就连黄天道的人都看不过去。
一个坐在下首的汉子忍不住出声刺了他一句。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还是要好好活着才是。”
白子铭不以为忤,反而抬手也敬了他一杯。
“廖程!”
清癯老人面色不豫,呵斥了这个开口的男人。
黄天道需要白子铭这样的人才。
他们虽然能从武力上轻松压服白家,但论到治理城池,那就是两眼乌黑了。
想要一个完好的长泽城,白子铭必不可少。
那下首的汉子被他呵斥,顿时沉默。
他低头赔礼,闷不作声地揉搓怀中的侍女。
他生性谨慎,不仅用银针试过酒菜,还喂了这侍女几口。
此时见她只是因为不胜酒力微微脸红,戒心也就放下了大半。
只是更加不齿白子铭的为人。
他本来还怕白子铭愤怒之下要为妻子报仇。
结果真的就只是一场酒宴而已。
“也是,白家在长泽城说一不二,权势滔天。堂堂白家家主哪里会为了死一个老婆伤心?”
“女人这种东西,他招招手那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想到这里,他不齿中又带着深深的嫉妒。
手上的力道不由更大了几分。
“你说什么?”
酒喝了一阵,忽然一个下人匆匆走到白子铭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白子铭听了,表情微微诧异。
正在狎玩侍女的清癯老人立刻抬头看了过来。
“老黄回来了?”白子铭的声音稍稍大了几分:“他怎么突然回来了?”
下人几乎是立刻领会了他的做派,也不再掩盖声音:“小的也不知道,但老黄说他在书房等您。”
“那就让他等着吧。”
白子铭不以为意地挥挥手。
“等我什么时候喝完了,我就过去见他。”
“他要是等不急,你就让他先睡一觉。”
听他的意思,他似乎还要喝上几个时辰之久。
黄天道的人都已经习惯了,不以为奇。
看着那个下人的背影消失在梅林外,清癯老人忽地笑了笑:“老黄……我还以为是掳走大小姐的那个老王回来了。”
“怎么可能?”白子铭冷笑道:“那老东西见我白家落魄就起了那等肮脏心思,还敢回来?”
“欺我不会亲手剥了他的皮吗?”
放过狠话之后,他又有些意兴阑珊。
“算了,都已经过去了,喝酒,喝酒……”
“只是心中郁气难平啊……”
“一个女儿嘛,没了再生就是!”清癯老人哈哈笑了。
被自己家的老奴拐跑了女儿,任谁也忍不得。
“入了黄天道,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以本教弟子的遍布天下,将来必定能找到那头老狗,让你一泄心头的郁气!”
“承你吉言。”白子铭再度举起了酒杯。
……
“让我们等着?”
万和皱了皱眉头。
他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哪儿有耐心等一个没有定下时间的人?
法场上那些等待被砍头的汉子,已经向他揭示了莫虎的下场。
神兵制造失败,就和他们一样。
那么诡异的方法,即使成功,莫虎估计也失去了理智。
到时候还不如一刀宰了干净。
“在哪儿?带我去。”
他干脆吩咐那传话的下人,让他带路。
他也不是不能另外让王鹤找一个知情人带他去莫虎被关押的地方。
只是,听说白子铭在宴请黄天道的人,他先过去杀了他们也一样。
解决问题有很多方法。
暴力往往是最快的一种。
只是实力不足的话反噬也最大。
万和自信不会出现后一种情况。
听到万和的话,那下人犹豫地去看王鹤。
王鹤摇了摇头:“不好,老爷是个谋定而后动的人,他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我们还是先在这里等一等的好。”
万和摸了摸下巴。
这是在说他万大长老有勇无谋?
不是他不愿意动脑……
而是明明能一拳解决的事情为什么要复杂化?
“带路。”
这话他不是冲着王鹤跟那个下人说的,而是冲着白薇说的。
白薇立刻跃跃欲试。
她已经好几天没有见到爹娘了,去清秋苑岂不是最好的机会?
“我带你去。”
王鹤把心一横,无可奈何地道。
临行前,他朝着留下来的下人使了个眼色。
那下人微微颔首,表示自己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比如,白夫人死了。
这话他连王鹤都没来得及说,怎么会告诉大小姐。
……
清癯老人虽然喝了不少酒,却没有放松警惕。
他甚至觉得此刻的脑子分外空灵,格外清明。
“谁!?”
万和两人的脚步刚一接近,就被他发现了。
两人身有武功,脚步又和那下人不同!
“老王,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性急了……”
白子铭叹息一声,缓缓起身。
“老爷……”王鹤无可奈何,眼神不由自主地看了万和一眼。
“这位是?”白子铭立刻看出了他是被万和强迫过来,这才觉得合理。
他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万和高大强壮的身形。
“果然是你!”忽然一声大笑打断了他的话。
万和诧异地看着一个清癯老人摇摇晃晃站了起来,老人自己却恍然不觉。
“王鹤,白薇呢?把白薇交出来!”
“不,”老人立刻又改了主意:“你还是去死吧!”
他本来就觉得白子铭的说法颇有可疑之处,只不过找不到人而已。
现在王鹤堂而皇之出现在这里,那就更可疑了。
“不管他们有什么图谋,先打死再说!”
砰!
老人长身而起!
至少他认为应该是这样。
“我怎么倒地上了?”他趴在地上,愕然看着地面,一时反应不过来。
“上师你醉了。”
白子铭温和的声音似乎从他头顶传来,又似乎很远。
“你在酒里下了毒!”
清癯老人反应过来,又惊又怒。
白子铭怎么敢为了一个女人就跟他们拼命?
和他自己的命比起来孰轻孰重他难道不清楚?
他疯了?
“我没有。”白子铭坚决地否认了:“你只是醉了而已。”
“放屁!”清癯老人失去了那种从容淡定,掌控一切的风度,顿时看起来和街头的无赖也没什么两样:“老子千杯不醉!”
他的意识明明很清醒,却完全控制不好自己的身体。
就好像一个人的灵魂跟躯壳分割了开来。
这让他格外恐惧。
白子铭到底下的什么毒!?
“千杯不醉也还是会醉的。”白子铭轻轻摇头:“岂不闻美酒醉光阴,一寸光阴一寸金。”
他幽幽地道:“正因为你千杯不醉,所以你才最后一个倒下啊……”
清癯老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回头,骇然发现黄天道的人已经全部伏倒在案上。
他适才竟然没有发现!
“你给我们喝的是醉光阴!”
他终于把白子铭的话跟某种传说对上了号。
可传说怎么会是真的?
世上怎么有这种不是毒药胜似毒药的酒?
万和默然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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