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既然这么多姑娘抢着‘以身相许’,我也就不凑这个热闹了。”我换了副正经模样,“你有妩眉的消息吗?她还好吗?”
“妩眉?”他迟疑道,“你认识妩眉?”
我这才想起自己在船上的时候,蒙着面纱,他不记得见过我也是正常,了然得笑了笑:“不知道你中的毒好些了没有?”
他愣了许久:“你一直在……?”
弦歌坊,我知道那个风尘地令人有些难以启齿,但他的表情倒不是嫌恶,居然有悔痛。
“不必可怜我。”我笑笑,“能出来已是万幸。”何况还几次遇到你。
“没想到船上的竟然是你。”他揉了揉我的头发,自然而然,“我中的毒现在没事了,妩眉姑娘她很好,她托我回来救你,只是我到的时候,你似乎已经脱困了。”
“你平常都这么热心的吗?”我笑着眨眼睛,“连我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要来救我?”
“也不会,但你在船上帮了我——算是救了我半条命,我不过回头将你搭救出火坑,举手之劳。”他答得一本正经,半点旖旎都没有,像是刻意要跟我拉开些距离。
“妩眉和你的那位朋友借住在我临安郊外的一处小院里。你可以写信让他们安心。”
我点点头。
其实我还想多留一会儿,又苦于无脸面再呆下去,就只好落荒而逃了。
不想,他却叫住我,淡淡地说:“你其实可以叫我云淼。”
晚宴的时候,我仍在发呆,漫不经心地坐在楚晏枫身边。楚晏枫说我是着了魔风,忽然转了性子,竟能坐得住了。我就在心里头暗自辩驳:我这是为爱改变!云淼既然喜欢苏小姐那般温婉娴静的,那我也要大方体贴。不就是装矜持,装木头嘛,我也可以。
苏小姐携琴而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全然错了;和她比起来,我压根儿就是一不值一提的杂草。
她穿着一身白色长裙,双臂挽着一根粉色的披帛,如一只素色蝴蝶翩然而飞。只略施脂粉,却已美若谪仙,一头如丝的黑发垂至纤细的腰间,只随意用一根木月梅花簪便轻松绾成了一个简单而随意的发髻。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不外如是,而我呢,整一个雨水生杂草,雕饰亦白费。
我看不清对面坐着的云淼的目光究竟落在了何处,只估摸着:但凡是个正常的男子都不会弃她择我。想到这里,不禁怅惘起来。
楚晏枫在一旁静默地看着,顺着我的视线,将目光挪去对面,蓦然沉默,皱起一边的眉毛,忽然有些了然,只不动声色地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苏清悠已经开始抚琴了。她本就天赋凛然,又得名师指点,琴技自然完美卓绝。我只觉得琴音流畅,技法纯熟,连这首曲子也是不可多得的悦耳动听。
楚晏枫跟我解释说:“清韵这琴声配合着沧澜谷的独家心法,有涤荡人心之功。”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这么完美的琴声,却被我听出了“欲将心事赋瑶琴,弦断有谁知”的怅惘之情,果真是相由心生,古人诚不欺我。
如此女子,身份金贵无人可比,性格清雅如远山眉黛,饶我是个男人,只怕也是欣赏不尽的吧。
一曲终了,大家纷纷叫好。苏二小姐更是得意地站起身来,说:“旖一姑娘,你不是同样出身名门吗?应当也会筝吧,不如也来为我们抚琴一曲?”说完,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我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斜眼瞪着楚晏枫,皱着眉头低声问:“什么名门?”
他一本正经地小声答:“弦歌坊街巷皆知,也算得上名门了。这个我可没骗他们。”
苏夫人莞尔一笑,冲楚晏枫说:“你爹给你定下这门亲事的始末,我也略有耳闻,倒称得上是一段佳话。原来我还以为这灵岛只是传说,不想却是确有其事。”她顿了顿,略带怜悯地看向我,“只可惜五年前沐曦灵岛遭奸人覆灭,洛氏一门下落不明。如今旖一姑娘既被你找到,这是天意,也是缘分。我先敬你们一杯,望你们二位能够惜缘。”
云淼听到“沐曦灵岛”这四个字的时候,倒酒的手滞了滞,险些倾翻了酒杯。之后,又优雅恬然地继续倒酒,好似刚才只是我看错了。
我收回目光,斜眼去看一旁懒慢的楚晏枫,想必这个“洛氏一族”也是楚晏枫捏造出来的说辞,哎,一个谎言要用千万个谎言来补,也是蛮考验编故事的能力的。
我领悟不了苏夫人眼中的怜悯,也看不清楚云淼眼中重重叠叠的深意,只抬手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
苏夫人提议大家一起举杯,我却颇为担忧地看向云淼。他余毒未清,可以喝酒的吗?似乎是觉察到我的视线,他回之一笑,倒是干净利落地将酒全都喝了下去。
苏夫人百无聊赖,又将话题拨回上一个:“刚刚小女既已冒昧开口,还望洛姑娘不吝赐教。”
虽然我不太待见苏二小姐,也并不姓洛,但人家苏夫人说得如此客气周到,我倒不好推辞了。只是“临死还要拖个垫背的”是我的一贯作风,于是我就站起身来,说:“‘赐教’旖一是万不敢当,但我却有个小小提议……”
“姑娘有什么好的提议尽管说。”
“刚刚大家既已听过大小姐的曼妙琴音,想必记忆犹新。现下,我与大小姐去里间分次抚琴,待抚琴完毕,便请大家辨别我们抚琴的先后顺序。”这番文绉绉的话说得我颇费心力,心下合计着下回再有这等事情,一定要逃之夭夭。
苏大小姐温婉一笑,说:“洛姑娘这个提议好是有趣,我倒是愿意配合。”
虽然我并不姓洛,但由着美人来叫,我还是愿意答应的。
云淼和楚晏枫也点头同意。
苏夫人道:“这回我倒是听了个稀奇。却不知琴音也可以当做谜题,既可锻炼弹琴之人,亦可考验听琴之人。来人,备琴……”
我再看向苏二小姐,她面露难色,迟迟不表态。我问:“二小姐,你意如何?”
我这么一问,她倒是答得干脆:“悉听尊便。”
我起身,向里间走去。经过苏二小姐身旁的时候,她哂笑道:“同我姐姐一起抚琴,你只会是自取其辱。”
我沉默着没有说话,我本就不如大小姐。这般打算,正是为了保全面子。
我的琴技自己心中有数,只不过不愿输得太过惨烈,故而想了这么个法子。
琴放在湖心亭之中,四周纱幔低垂,在晚风的吹拂下,低幔轻垂,湖周围散落的莲灯。我凝心安神,近距离看苏清韵抚琴,越发能体会到我们之间的差距。这差距是我无能为力,无可逾越的。心中竟蓦然觉得,若是输给她,我也不算太失面子。
湖心亭隐隐绰绰的黄光照在她洁白如玉的脸庞上,细细去看还有一层绒毛,她的神态端庄自若,眉目缱绻中带了一丝清甜的少女忧愁。我毕生所奢求的,她仿若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