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缘起

覃再说什么，长生有梅便转身朝着远处夜幕中走去，朦胧月光下，她的身影在这林间越发的瘦长起来，直至彻底消散于夜色之中。

    而与此同时，葛覃也收回了一直放在那【昆仑】石碑的心神，他的神情不再癫狂，望着长生有梅远去的方向，他的嘴角勾过一抹残酷的弧度，仿佛之前的那个心怀惧怕而状若疯狂的身影，并不是他自己。

    葛覃看向那块亘古而来便一直矗立着的【昆仑】石碑。他的面容俊美，冷酷而邪气，那些因长期厮杀而带来的戾气，随着他注视着那石碑的时间越来越久，而逐渐平和下去。

    他的战甲破损，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上面沾染着血渍，他的面容平和，双眼闪烁着与生自来的自信和坚毅，仿若一尊百战不死的战神屹立在这深山之间。

    他收回目光，同样转身投入那黑色的夜幕里。

    他是葛覃，是天妖殿的传人，他是妖族年轻一代当之无愧的王者。

    他天纵之资，在这条仿若看不见尽头的修行路上，他会击败一个又一个的敌人，登顶王座，成为真正的王。

    也或许有一天，他会死。

    “我若不死，必会携一天风雪踏天而来，看看这些用生与死书写而成的秘密……”

    “究竟……是多么可怕……”

    黑暗中，葛覃仿佛一个失魂傀儡，喃喃而行。

    ……

    ……

    这个世界上，总是有很多秘密，而秘密之所以成为秘密，它们不关所保守的事件大小，只关乎所知道事件人的数量多少。

    而在这样一个安静的夜里，这片大地上人族与妖族的两位年轻王者相聚在【昆仑】石碑前，和其之后的沉默以及勾心斗角，自然只有极少数人知道，同样的，在那些少数的生灵所知中，原本的这次相聚，还应有一名佛子。

    那位生而开慧眼，八岁便通读了佛门诸般典籍得其精髓，十四岁就入了佛门锻体境的极致，铸就了金刚之体，神情言语却总是腼腆平和的佛门神秀，在此刻，在长生有梅与葛覃心中，却是生死不明。

    对于世间大多数的众生来讲，【昆仑】这两个字所代表的含义，无疑是这片大地上最为古老，神秘的秘密之一，令得无数的生灵如同飞蛾扑火般喋血不悔。

    血腥而迷人。

    【昆仑】石碑如同一道天堑，将其身后的世界永远笼罩在迷雾之中。在其身后，是无穷无尽的巨大杉木连绵不断，腐朽的落叶堆积掩埋了森森白骨，兰草，灵芝，各种天地灵药随处可见，寄生在裂开的树皮或龙蟠虬结的树根处。

    在这深林尽头，有着一株百丈大小的古老桃树，无数弯曲的枝桠向着四方天空展开，在漫长的岁月中，那些树身、枝桠上的树皮早已开裂，望之便是沧桑。

    夜色里，数不清的瓣瓣桃花带着淡淡清辉飘落，一花落便有一花开。

    盈盈花雨中，一位少年蹲坐在地上，借着星光，望着远处的暮色里，一座状若龙头的大山怔怔发呆。而在其身边，有着一只青色的鸾鸟，慵懒的伸着双翅，目光游离在少年与星辰之间。

    这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朝气蓬勃却皱着眉，望向远方大山的目光中，是浓浓的思念与担忧。

    时间在这花雨之中渐渐流逝，天空即将破晓。少年眉间的皱纹已经抚平，紧抿着嘴，稚嫩的脸上只余下坚毅决断。

    “小青，我要去找小白了。”

    幽静的夜，少年的声音仿若一道惊雷，鸾鸟游离着的目光一怔，它看向他，歪了歪漂亮的头颅，等待着少年的下文。

    “我说的真的，那里我进不去。”

    少年伸长了手臂，遥遥指着远处那座状若龙头的大山，他的声音急促，眉头紧锁，嘴唇因为极快的语速不由自主的哆嗦起来。

    “小白又生死不知，当初她从那里出来就已经重伤，这么多年了，只有这把【桃夭】独自从天外归来，其他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很担心她……很想她……”

    他紧紧握住手中的【桃夭】，这是一把浑然天成的玉质长剑，上面有着无数细小到可以忽略不计的符箓难以辨认，而原本晶莹剔透的剑身此刻却黯淡无比。

    随着少年的讲诉，鸾鸟的眼中出现了一道身影，那是一个女子，钟灵毓秀。

    初见时，尚是少女的她手中提着一把【桃夭】在这桃树下，一笔一划的划出六个铁画银钩的篆字，她指着那六个篆字，告诉那时还是幼童的少年，他叫晏皈依，她是白心儿。

    在往后的日子里，这片死寂了无数岁月的生命禁区迎来了数年温馨的日子。

    再往后，一切都变了，少女负剑进入那远处大山的最深处，重伤而归，又不久，携剑出昆仑，一去不复返。

    现在，他也想要走了。

    鸾鸟看向少年，眼神严肃，一声轻鸣，带着死亡的寒意。

    “众生必死，形沉秽土，长生易，不死难。”这是小白离开昆仑前，留下的话语，此时却在这少年口中被再次喃喃道出。

    “小青，谁都会死的……”少年低头，望着手中的【桃夭】，幽若呓语中，年少青涩的脸庞，庄严肃穆。

    ……

    ……

    长生有梅的纤细身影在这延无尽的千岩万壑之间一瞬即逝，对于之前在那【昆仑】石碑处，葛覃的行为试探，她并没有放在心上。至于当初那一战的失利，以及之后的尘世间的种种喧嚣，她更是没有任何的理会，道心始终坚定。

    作为长生殿的万年以来破镜最快的天之骄女，她的地位并不下于殿中的一些掌握实权的太上长老，她自然知道，当初之所以会发生那一战，只是妖族中几尊古老存在，想要在九州大地发出属于妖族的声音。

    他们做到了，而长生有梅也从那一战之中，彻底明悟了修行路上的血腥残酷。她自然有了改变，而这些改变带来的好处，从这次行动中，葛覃数次见到长生有梅手中的妖族至宝【勾陈之玉】，却熟视无睹就可看出一二。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回长生殿，告诉宗门，那个三年前就从九州销声匿迹的女子，所留下的推测已然成真！

    兀然，长生有梅急速前行的身躯一顿，心神一颤，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即将消散的黑暗之中，无数的鸟兽失声，甚至没有了风，一股森然的凉意从她的脊椎蔓延至全身，她发现自己在这一刻，丝毫感受不到天地之间的灵气。

    长生有梅立身在黑暗之中，她看到了身后不远处的葛覃，两道充斥着骇然的目光在这庞大的死寂里，相遇。

    就在两人目光交汇之际，一道惊天的凤鸣响起，在长生有梅和葛覃身后极远处的深山之中，一道仿若贯穿了天地的石碑投影出现，上面两个苍劲古朴的篆字，赫然便是【昆仑】。

    而在凤鸣响彻天地之后，一道并不多么高大壮硕的身影乘青鸾而出昆仑，盘旋天地之间。

    与此同时，天外一道硕大星光突兀而来，将鸾鸟上的那道身影包裹而起，炽热的白芒撕裂了黑暗，照亮了整座【横断山脉】。

    煌煌如白昼。

    在这道星光出现之际，青鸾的眼中便出现了怒火，它的周身腾起青色的火焰，幻化成一只只火鸟带着无边的怒火朝着星光而去。

    似是一瞬，又仿若过了许久，当天地间的光与火开始消散，一张清秀稚嫩的脸庞出现在长生有梅与葛覃的眼中，深深的映入他们的灵魂深处。

    ......

    ......

    这是长生有梅第一次见到晏皈依。

    此时的少年立身在天地之间，星光灿烂。

    其下是青鸾狰目而鸣。

    他双手握着一把黯淡长剑，头颅微低，周身有着星辉蜿蜒涌动。

    青涩，肃穆间。

    宛如天神下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