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了书尧的答覆后,君莲只是低头不语。
“不会!不会!欢迎之至。”朱敏琦巧笑倩兮地说道。
在场的人,大概除了罗平以外,谁都没发现她眼中正闪著晶亮可疑的眸光。
来到朱敏琦的家,他们才发现她家有多富裕。
她家大得有若王爷府邸般的华丽,假山、小桥、流水,设计得极为精巧,完全承袭了南方苏杭一带的庭园景致。
从没见过这样精致的园景,君莲看得眼花撩乱,久久说不出话来。
书尧比较没那么惊讶,但令他咋舌的是朱敏琦家的奢华程度,远超过他的想像。
看到他的表情,朱敏琦只是微微一笑。
往刻意的安排下,书尧和君莲被安排在不同的厢房住下,原本君莲不肯和书尧在陌生的地方分开,这些日子,她虽然和书尧同处一室,她睡床上他打地铺,一直都相安无事,她不明白偏何要被分开—
但书尧对此并无意见,她也只有忍下来,毕竟来者是客,焉有不从之理?
君莲来到她所住的厢房,再一次被里面豪华的摆设给吓到,她近乎虔诚地触碰那雕工精细、由枕木所做的床,这样的床,应该是大人物睡的吧,她哪有那种福分?
“姑娘,我们来伺候您更衣。”一直跟在她身旁的朱府丫环说道。
包衣?她瞪著那个丫头“不不用了,我穿这样就好,不劳姐姐费心。”她连忙说道。
那丫头听她竟唤她姐姐,忍不住噗时笑出来“姑娘您别客气,我叫香儿,你就这么叫我著。”她那口流利的京片子听来极为悦耳。
君莲点点头“我知道了,香儿姐姐。”她还是不习惯对比她大的人直呼名字。
香儿向天花板丢个白眼,也不再多说地随她去了。不过,她发觉这小姑娘长得好标致,虽然看起来有些呆呆,看得出是从乡下来的,但因她全身散发著极淳朴的气质,和以前的自己一样,不由得对她产生一股亲切感“这儿晚餐有换服的习惯,你要穿著这一身吗?”
换服?“可是我除了身上这一套,就只有另外一套那是打算过年那天穿的。”君莲有些为难的说道。她此趟来没多带些衣物,一切以简便为主。
“是吗?”既然这样就不勉强、香儿点点头“我知道了,看你要不要歇息一会,待会要用餐时,我再来叫你。”
她正要转身离去,君莲唤住她“香儿姐姐!”
“是!”君莲犹豫一下,才鼓起勇气开口、“敏琦姐家是不是很有钱?”
“是呀!我们主子家可是极富有,在北平、天津都有洋行,很赚钱的。”
待香儿离开后,君莲在房中坐了一会。好奇怪呀,本来这趟列北平来是要照顾书尧的,怎么反而到这来被人服侍?向来习于工作的她,一点都不习惯这样闲著,于是她推开房门,打算去找书尧。
由于没人带领,她一走出她所住的院子,马上分不清东南西北。刚刚她又忘了问香儿姐姐,书尧哥住在哪,她只好试著从刚刚进来的路走出去,看能不能遇到人问。
在朱敏琦的特意安排下,她将君莲安排在最靠近厨房的地方,所以她一下子就听到厨房内闹烘烘的声音,她走上前去,正要出声唤里面的人时,就听到香儿那一口标准的京片子传过来。
“我说小姐这次带回来的那个少爷长得真不错!”
“我也见著跟小姐站在一块好配呀!”另一个听起来年纪较大的声音说道。
他们是在说谁?是说书尧吗?因为今天就只有他们两个过来,罗平明天才会到,所以他们应该是请书尧,她不禁竖起耳朵听。
“奶妈你跟小姐向来最亲了,那个少爷到底是不是小姐的意中人?”香儿问道。
老奶妈笑一笑“这些年,你何曾见过小姐请男同学回来过?他可是第一位!”
香儿皱皱眉“可那位少爷不还带著另一位小姑娘来?”
奶妈冷哼一声“那个小姑娘,哪能跟我们家小姐比?一进咱们这就像白痴一样,嘴巴张得大大,都可以塞一个鸡蛋进去,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拿她和我们千金大小姐比,岂不污辱了小姐?”
“话是这么说,但那个小女孩长得可真俊。”
“俊也没用,因为论家世、论才情、论学问,那个小丫头没有一项比得过咱们小姐,你说那个少爷怎么会喜欢一个乡下土包子。”
君莲听不下去了,她转身就跑,急得仿佛后面有鬼追似的。
乡下土包子!乡下土包子!这几个字,不断在她耳边响起。
她又难过又生气,若不是跑开,她早冲进去责间那些女人,是乡下土包子又怎样,难道乡下士包子不是人吗?若非记着自己是客人的身分,她真的会翻脸。
不过她们刚刚说的事情,有一点刺中她的隐痛,对朱敏琦,她本来就有自卑感,自觉比不上,可是当她们说书尧不可能会喜欢上她时,她不由得感到慌乱。
的确,她不像朱敏琦一样,和书尧是同学,两人相处、认识的时间,远比她来得长太多
两个都是充满才情的俊男美女,他们怎么可能会没有
“君莲你怎么在这?”书尧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
她霍地转身退了几步“我迷路了。”她抚著胸口说道。
书尧看她脸色苍白,不由皱起眉头“你脸色好难看,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她摇摇头“我没事,书尧哥,你住哪?”她问道。
“我就住在你对面的厢房中,你还住得习惯吗?”
“不习惯。”她很老实的说道“太豪华了,我都不敢睡在那张床上。”
他有同感,也不习惯这么豪华的地方“我也是,我在想是不是要打地铺呀!”
君莲笑了,刚刚的乌云也随即散去,管她们怎么说,她还是他的未婚妻。“嗯!”他们两人默默打量周遭精致的园景,环围的流水潺潺地流著。
“不晓得都儿岭现在怎样?”他眼光落在远方,虽然城里热闹繁华,但他还是想念都儿岭的恬静。
“大家一定正热闹滚滚的忙著过年。”
“是呀!每年过年的时候是镇上最热闹的日子。”
“书尧哥!”
“嗯?”
“你不在的这段期间,我很用功的在学东西,现在我会写百家姓,背论语、背唐诗”她红著脸说道,她想告诉他,她已经不是一无所知的乡下士包子。
“真的?”书尧有些不敢相信,他离开这么些时日,她已经学会那样多。他马上像老师一般地抽问,而君莲也回答无误,甚至背得一字不漏。
书尧露出惊讶的笑容“你好厉害,这些东西起码花了我三、四年才弄懂,你居然能在半年内就弄通,了不得。”他真心地赞美。
“爷爷说我比你聪明。”她又羞又得意的说道。
书尧看到她那高兴的表情,忍不住失笑,轻敲她一个爆栗“小丫头,才夸你几句,就飞上天了?要知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你还少说出一句,长江后浪推前浪,青出于蓝更胜于蓝,书尧哥,你可得当心点,别被我赶过去喔!”她以真似假的警告道。
书尧再一次感到惊讶,现在的君莲几乎出口成章,看样子不可不把她的话当真。
“对了,书尧哥,有件事我还是不太懂,上次我说马累死这句话,为什么会让你们笑得那么凶?可不可以告诉我原因。”对此事,她可是念念不忘。
说到这,他又忍不住笑了,不过这次不敢笑得太厉害,怕再伤到她。于是他用最简单的几个形容词,大概将几个思想介绍给她,他并不预期她会懂,但是她的反应却超过他所想的。
“你是说我们国家现在正为一些不同想法在打内战。”她微皱著眉头。
“是的。”
她偏头想一下“有点奇怪。”
“是呀。”书尧见她有兴趣听,也不知不觉愈讲愈多,愈说愈深入。她若有不懂的地方便会马上发问,他也乐于解答,两人不觉忘我的谈著。
在谈话中,书尧发现,君莲脑筋转得很快,所问的问题经常切中核心,很难相信,她半年前还是个不识字的人。
他们一直谈到天色暗了才起身,不过两人都意犹未尽,对君莲而言,她在这段时间,大致了解了目前国家的形势,而这是以前她在都儿岭上不曾接触过的东西,原本她以为那是另个世界的事情,没想到和自已息息相关。
书尧相当开心收了一个领悟力极佳的学生,他从没料到自己可以教君莲那么多东西,让他觉得好有成就感。
“书尧哥,在未来北平之前,我以为我已经知道全部、如今才知不然。”
“我完全可以了解你的感觉,因为有太多的东西值得去学。”他深吸一口气“而我怀疑,这一辈子是否有学得完的时候。”
君莲近乎崇拜的看着那张若有所思的脸庞,再一次地窃喜自己的夫婿是他,因为他什么都懂,而且又温柔。但就在此时,朱敏琦昨日在厨房对她所说的那番话,再度浮上心头,这场在她出世以前就订下的婚约,对她而言是幸运的,但对书尧来说呢?她可是他心中理想的妻子是他想共度一生的人吗?
香儿和那个奶娘所说的话也在此时出现,若书尧己经有喜欢的人,对象不是她,而是另有其人思及此她整个心都揪起来。
“哎呀!原来你们在这!”敏琦走近他们“我还以为你们躲起来,差点没让所有的仆人把整个府里翻起来找。”在她那看似平静开玩笑的面具下,则燃著嫉妒的火焰。
“为何急著找我们?出了什么事?”书尧问道。他没发现当朱敏琦出现时,君莲便退缩起来,不轻易开口说话了。
“急!当然急!你说吃饭这事急不急?”她出乎意料地伸手挽住书尧的手臂“我们走吧,君莲也来,尝尝我们厨子做的道地北平菜。”
书尧有些惊愕,没想到她竟会这么热情,他试著拉开她,可是她不让,他也只有任由她,君莲则保持沉默的跟在他们后面。
那晚的晚餐,君莲食不知味,回对满桌的丰盛菜肴,却提不起胃口。
回到自己所住的厢房中,她坐著想了好久,决定去找书尧告诉他,她不想再待在这。心意一决,她便马上起身出房门。
书尧就住在她对面的厢房,比起她住的地方可华丽多了,外面还有个小庭院,中间有座凉亭。
当她正要敲门时,却意外地听到凉亭那传来声音,那声音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她好奇地探头去看,所见到的景象,却令她当场凉掉了心。
朱敏琦不知道说了什么,然后扑进书尧的怀中,而他也没推开,抬手搂住她。
这是什么意思?
“我快受不了了,我相信你是喜欢我的的,我也喜欢你,为什么我们不能在一起?”朱敏琦带有哭意的声音随著风传进她的耳朵。
“对不起,可是我真的”他本想要再一次表明他的立场,可是朱敏琦竟做出前所未有的大胆动作,仰身吻住他的唇,将他下面欲讲出的话堵住。
君莲捂住嘴巴,身子软软地沿著墙滑下,她茫然的看着前方,然后也不知从哪生来的力气,她举步跑回自己的厢房中重重的将门关上。
坐在桃心木的床上她无力地思考著。
她虽然只有十五岁,虽然没上过学堂,虽然没念过许多书,但她并非无知,她很清楚刚刚所见到的是什么。
许多应该已忘了的记忆,再度回想起来。
她突然想起书尧在他病愈不久,便向爹娘要求取消这门婚事,那时只道他为学业未成,她年纪尚幼,所以将正式婚礼延期,其实这些都是藉口,因为他另有心上人!
这项认知,今她痛彻心扉,原来如此。
“这门亲事对你、我并不公平。”书尧曾这么说过,当时她不懂,但自从朱敏琦那天和她讲了之后,是的她现在懂了。
也难怪书尧那群同学,老在她面前歌颂“自由恋爱”的可贵,林鹃更是塞了好几本什么现代思想、女权方面的杂志给她看,她因为没兴趣,所以一直搁在包包中,连翻都没翻,原来,他们是要告诉她这些。
对书尧,这桩婚姻的确是不公平,因为他有自己喜欢的人,难怪他不想承认这门亲事,因为他已经有想娶的对象。
她趴在床上,感觉好痛苦、好难过,可是她哭不出来,只有一种很无奈、很无助的感觉笼罩住她全身。是的!她已经清楚知道这桩婚姻是不公平、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她又该如河是好?倘若书尧不要她
她并不恨书尧会这样,因为自己和朱敏琦比起来,实在差太多,家世、容貌、学识她无一比得上,她不怪书尧会喜欢她,若她是男生,也会喜欢上她的
只是她该怎么办?
她不禁茫然地瞪视前方。
书尧失神地望着窗外,脑中则浮现刚刚的情景。
那香滑柔腻的双唇,带给他前所未有的感受,原来西洋人的亲吻即是这个感觉。
他闭上眼睛,想把那个景象忘记,但愈是想忘,就愈清晰。
刚刚,朱敏琦要求他,要他尽快解除婚约,若是不行,也要跟君莲说清楚,因为她是主要关键人物,她深信只要讲明,君莲一定会懂的。
对君莲说明?不!他不会这样伤她,应该还有另一种方式,一种可以让他和她及家人都不会受到伤害的法子。
可是该用什么方式?他烦乱地拨乱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