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马不停、人不歇地走了数天。箫瑾一直在脑中盘算着逃跑的计策。这一路上,每住一地,都会有人来接应,供应粮草、换马换车,几个人都对两个“姑娘”礼遇有加,除了限制行动之外,并无其他非分之举。由于怕泄露男儿身,除对云若偶尔聊上两句之外,箫瑾一直沉默着。他越来越觉得这几个人不简单,他们决不是一般的匪人,看他们上下界限分明、戒律森严,显然是受过严格的训练,那高个儿的看似粗鲁,却是有些智谋:白天赶路,用幔帐将马车遮个严实;夜晚,也挑近郊的客栈打尖,从不让箫瑾和云若接触外人。这么严密地看守,逃脱确是一件不易的事。
云若一直注视着箫瑾,几天来的患难与共,使她与他熟悉了很多,直视他的时候,她已不再那么紧张了,反而是若看不见他温和的双眸,她便会觉得不习惯,他温润如玉的面庞给了她太多的安全感。她已全心地依赖他,对于未来,也似乎并不太担心了。
见他又在沉思,她忍不住说道:“也不知我们到了哪儿?”
“大概苏州一带。”箫瑾回答。
“你怎么知道?”她奇道。
“我一直注意着外面行人的口音,听那口音一直在变软,我就知道是向南边走。你听,”他停了停“这么软的语调,也只有苏州人了。”
“你真行。”她佩服道。
被佳人称赞,箫瑾兴奋起来,他低声地打开了话匣子:“其实,除了京城,我从前是哪儿都没去过,这次出来,倒有幸来到‘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苏州了。”
云若点点头:“小时候,我也是只能见到家的上面屋顶围住的四方天空。后来,遭遇了家变,我和奶娘流离了好几年,三年前,我们才在那片竹林住了下来。”“想不到姑娘竟有如此身世。”箫瑾关切地说。
贝起了心弦,往事便涌上心头。点点滴滴,是血是泪,云若已分不清楚。她仿佛又见到了那一晚的情形:一团熊熊的烈火吞噬了爹娘的身影。那火真大啊,映红了半边天空,连苍穹里的那轮皓月似乎也是红的。红的天,红的火,红的月,还有红的血
奶娘抱着自己逃出来的时候,挂在自己脸上的是什么?鲜红鲜红的,究竟是泪,还是血
泪珠又从她白璧般的脸上划过,这次已不再是珍珠滚动,而是溪流泉涌,记不清这是自己多少次流泪了:血真的要用泪来偿还吗?
她又哭了,对于她的哭,箫瑾已丝毫不觉诧异。她就如同水做的一般,眼眸就是一眼永不干涸的泉,永远是湿漉漉的。莫名的,她便会伤感,眼泪便会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坠下来。她并不是伤春悲秋或娇气弱质,她的泪是从内心最深处涌出来的。一直在寻找她心中伤心的泉眼,到今天,他才有点明白:她一定有一段悲惨的身世,正是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给了她太大太大的伤害。
他无意去探究她身世的隐私,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要让她从此不再流泪。
他伸手握住她纤长的柔荑。她没有挣扎,青葱般的十指紧扣着他温暖的大掌,忘情地任泪水渲泄。命运的红线就这样悄悄地系在了二人紧扣的手指之间。
许久,云若才止住了泪。
马车不知何时悄悄地停了。车外一个人说道:“二位请下车吧。”
箫瑾撩开帘子,云若正欲下车,却发现自己一只手竟还和箫瑾紧紧握着,她俏脸一红,缩回手。箫瑾也是俊颊微赤,抢先一步,跳下车去。
在马车里不见天日,此时才发现天色已暗。西边的天空,纤云绕拥着一抹残阳,如血的夕阳正缓缓西坠。当光轮渐渐隐去,暮轮也慢慢爬升上来。四周是一片灌木,地上一条泥路通向前方的一个小山岗,岗上松林浓密,隐约可见得一间破败的寺庙。
“委屈二位步行几步了,我们今晚就在那个破庙里过夜吧。”高个儿说道。几人将马车留在原地,牵着马匹走上山岗。高个儿吩咐几个手下将马匹拴在庙门口,另外几个则去生火。
月亮终于升了上来,松林之中却依然黑暗,几个人都簇拥在火堆旁边。
借着火光,箫瑾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这显然是一个荒废已久的破庙,几尊孤零零的佛像已年久失修,佛像前的供桌上积了一层厚厚的灰尘,桌上的两个烛台上也布满了蜘蛛网。
看到烛台,箫瑾灵机一动。他悄悄拉拉云若的衣襟,向云若暗中使了个眼色,云若虽不甚明了其意,但仍依他的眼色和他一起站起来。
“你们干什么?”高个儿问道。
箫瑾示意那个佛像。
云若说道:“‘天女’信佛,见佛必拜。”
斑个儿满眼疑色地看了看那佛像,似乎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两个弱女子,能搞什么鬼?他眼看着箫瑾和云若在供桌前跪下,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诚心祷告,他心中暗骂两个“女人”迂腐,便不在意。
箫瑾边“祷告”边悄悄地对云若说:“你把那个高个儿引过来。”
云若会意,向那高个儿道:“‘天女’已接受佛祖的教诲,决定将宝藏的秘密告诉你们的头领,不知你们哪一位是首脑啊?”她盈盈浅笑,一干人早被她迷得七荤八素,个个昏头转向。
箫瑾趁机将一个烛台拿在手里藏在身后,心中赞叹云若的聪明:连宝藏也能掰得出来。看见众人神魂颠倒的模样,他心中酸溜溜的,他将云若拉到身后,自己向那个高个儿玉臂轻摇,脸上粲然地笑着。那高个儿哪按捺得住,急忙走上前来。箫瑾故作羞涩地看看周围其他羡慕不已的人,高个儿立即“聪明”地会意:“你们四下凉快去。”一群色迷迷的手下无奈地作鸟兽散,三个五个地窝在角落里。
箫瑾让那高个儿再靠近了些,自己忽然出手,一手用尖尖的烛台抓住那高个儿的咽喉,一手紧紧扼住他的手臂。
斑个儿大惊,原本凭他的武功不至于这么容易就受制,可他色欲熏心,又对两个“女子”毫无防备,被箫瑾来了个一击即中,他奋力挣扎,却觉得制住自己的力道很重,终于,他省悟过来,惊道:“你是男人?!”
不会武功的箫瑾已使出了全力,额上渗出涔涔汗珠,却仍笑道:“朕(正)是。”高个儿大怒,运起内力欲摆脱箫瑾。
云若见状,急中生智地抽出高个儿的佩剑,直指其咽喉。剑可不比烛台,何况自己这把削铁如泥的宝剑。高个儿不再挣扎,乖乖地被二人挟制着向庙门走去。
他的同伙刚刚都已被他支走,现在乍见此状,却也赶不及来救援了。箫瑾架着高个儿走到庙外。他吩咐云若砍断所有拴马的绳子,然后他拉着云若纵身跃上马背,双腿一夹,那马便飞驰起来。
云若从未骑过马,她紧闭着双眼,把头埋在箫瑾的怀里。不知是由于惊慌,还是羞涩,一颗芳心扑扑乱跳。
箫瑾无暇享受怀中的软玉温香,他纵马奔下山岗,然后勒住马儿,和云若一起跳下马来。他狠狠打了马一下,马儿吃痛,狂奔而去,他自己则拉着云若钻进周围茂密的灌木丛中。
月光如水,将那条泥泞小路照得极为明亮。路上的点点马蹄印记清晰可见。灌木丛中却是黑漆漆的。
云若不解,正欲发问。远处传来急促的人声高个儿带着那群手下施展轻功追了上来。其中一个手下说道:“瞧这蹄印是上那边去了。”高个儿看了看地面,带领手下向马跑的方向追去,一群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云若佩服箫瑾的细心,站起身,欲往外走,却被箫瑾一把拉下:“啊!”她低声轻呼,一只修长的手覆上了她的唇。她惊慌失措,双颊晕红。
“头儿,看来他们是真向那边去了,这儿没有啊。”一群人竟杀了个回马枪。
“嗯。”高个儿点点头,吩咐其中两个手下“你们两个留下再搜一搜,其余的人,跟我向那边追。”
几个人渐渐远去,留下的两个人向灌木丛走来。
月亮渐渐钻人云层,光线暗淡下来。近一人高的灌木投下黑黑的如同鬼魅的影子。四周分外寂静,留下搜查的两个人都感到有些毛骨悚然,两人走到灌木前,却谁也不敢往里钻。
两人对看了一眼,很默契地挥舞起手里的刀剑,灌木枝叶“刷刷”落下,刀光剑影就在距箫瑾和云若不过寸许的地方闪动。云若紧张得渗出了冷汗,箫瑾紧紧抓住她的手。云若的心渐趋安定,也握了握他的手。
所幸,两个人胡砍一阵之后,便失去了耐心。他们认定其中无人,便去追赶大部队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箫瑾才带着云若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两个人的两只手紧紧地握着,他没有松手,她也不再退缩。
“公子,现在去哪儿?”云若问。
“你还叫我公子?”
“人家连你姓什么都不知道。”云若小声说。
箫瑾暗骂自己糊涂,真当“天下谁人不识君”吗?都忘了介绍一下。他赶忙介绍道:“对不起,我疏忽了,我姓龙,叫箫瑾。”
“龙公子。”
“还是叫箫瑾吧。”
“箫瑾。”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却已让箫瑾听得心花怒放。
“最危险的地方就最安全。我们不如回破庙过夜,明早再出发吧。”箫瑾建议道。
云若点点头,对箫瑾投以信赖的微笑。箫瑾心波一漾,两人并肩向破庙走去。
破庙中火堆未熄,明亮的火光温暖着两颗心。二人坐到火边,借着火光,云若忽然发现箫瑾的脸色有些惨白。“你怎么了?”她问。
“没事。”箫瑾痹篇她的目光。她不信任的目光在他身上搜索,终于
“你的手!”她叫道。箫瑾慌忙用右手捂住左臂,血却从指缝中汩汩渗出。“你受伤了!疼不疼?唉,怎么会不疼呢!”她语无伦次地“怎么止血呢?”
“不要紧,只被刀锋划了一下,用根带子缠住就行了。”
她急忙从裙上撕下一条布,小心翼翼地为他包扎。看到他的伤口,她的心都快碎了,眼泪又开始在眼眶打转,但又怕滴在他的伤口上,她只得强忍着。
箫瑾依然微笑着,柔声安抚她:“我没事。还好,我这只手当时捂着你的嘴,不然”温柔的眼神掠过她超绝尘寰的容颜“你岂不是破相了?”
听到这一句,云若眼眶中回旋了千万圈的泪终于洒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