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一片寂静,东方破晓,晨曦笼罩着城市,街头的煤气灯已经熄灭,送牛奶的马车轮子碾过柏油路,唐人街上勤劳的华人们已经开始一天的忙碌,尤其是那些开洗衣店的人们。
林素开的洗衣店悬挂着中文招牌,字迹清秀婉约,应该是琴棋书画精通的林素亲笔所书:彦直洗衣。刘彦直顿时明白,林素在用这种方式寻找丈夫的下落,只可惜她的努力都白费了,春闺梦里人根本就不属于这个时代。
洗衣店是很辛苦的行业,二十世纪初还没有洗衣机,全靠人力手洗,西方人的衣服需要浆洗熨烫,程序比单纯水洗繁琐许多,华人洗衣店遍地都是,靠的是价格竞争,本小利薄,每天要洗大量衣服,林素只能亲力亲为,每天早早起来干活,才能为自己和儿子挣得糊口钱。
虽然已经在美国住了六年,林素依然穿着中国服装,留着中式发型,看起来和当年初相识时无甚差别,只是做事变得雷厉风行了许多,她在厨房里麻利的做着早餐,煎蛋培根牛奶,做完了蹬蹬蹬上楼,将一个胖墩男孩拎了下来,以一口熟悉的略带湖南口音的北京官话教育儿子:“快吃饭,吃完了念书。”
儿子坐在饭桌旁,睡眼惺忪的样子,心不在焉的吃着煎蛋,吃两口就叫苦:“娘,我今天不想念书。”
林素板起脸道:“闭嘴,食不言寝不语,吃饭的时候不许讲话。”
儿子缄口不言,撅着嘴,吃完了早餐,林素拿着书本考他,小男孩倒背着手,郎朗上口背诵着百家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百家姓终。”
“好,一个字都没错,娘会奖励你的,下面写英文,从one到hundred。”
刘彦直就漂浮在半空中看着娘俩的一举一动,简直要被这温馨的一幕融化了,忽然他想到即将发生的大地震,心中焦躁起来,飘到桌旁,想拿起纸笔写字提醒林素,但是此时他已经变得更加透明了,连笔也拿不住了。
“林素,我来了,是我啊。”刘彦直试图拥抱林素,却穿身而过,他只是一缕越来越淡的魂魄,不能和人进行任何接触和交流了。
亲人就在咫尺之间,可是却无法交流,刘彦直痛不欲生,但更痛苦的是他连死都无从选择,他只是意识,不是真人。
大地震还是发生了,林素警觉的发现危险,赶紧让儿子出门去大街上站着,自己却再次上楼去了,刘彦直跟在后面无声的大喊,让她赶紧逃命,林素听不到,她奔到楼上,从床底下拖出皮箱,取出装细软的匣子,匆匆下楼,却发现儿子又回来了。
“娘,外面黑,我怕。”儿子说道。
房屋已经开始剧烈摇晃,林素顾不上训斥儿子,拉着儿子就往门口冲,忽然一根横梁砸下来,正中她的头顶,林素在昏迷前一秒用尽力气将儿子推了出去。
刘彦直泪眼模糊,却依然看的清晰无比,旧金山的大地如同波浪一般抖动着,无数房屋瞬间垮塌,这是一场生死浩劫,世纪灾难。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刘彦直一直陪着儿子在倒塌的洗衣店门口,直到救援人员赶到,木质房屋比砖瓦结构的有一点好处就是质量轻便于救援,大家将林素从废墟中救出来,探探鼻息,早就没气了,有人找来一块布将林素盖上,她手中的钱匣子也落入了别人手中,那人打开匣子,将美元拿走,匣子丢在地上,一张照片飞了出来,是刘彦直和林素在上海大马路照相馆的合影。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刘彦直曾经看到过的一幕,儿子被人领走,妻子的尸首被收殓安葬,他再也看不下去了,他必须追回自己的肉身。
刘彦直再次升空,沿着时间轴向前进发,目标是1943年10月28日凌晨,地点是东海岸,宾夕法尼亚州费城市德拉瓦河畔的海军造船厂。
……
费城海军造船厂,驱逐舰甲板上,穿越小组的倒霉蛋们被铁链子牢牢绑着,惊恐的看着巨大丑陋的前工业时代的电子管仪器通电,各种彩色灯泡闪烁着,电火花噼啪乱响,控制室内,上百个仪表盘的指针指向尽头。
绿色的烟雾弥漫开来,负责警戒的海军陆战队士兵都撤到了安全线以外。
死到临头,大家都已经绝望,不挣扎也不叫骂了,只希望自己能像汉尼拔说的那样,能抗得过超强磁场的辐射。
忽然,甲板上已经僵硬的刘彦直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