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山昔只兀惕部可汗阿拉坦乌拉面色涨红,嘴唇发青。“咣当”一脚把帐子中的黄铜火盆踢翻。
在他面前的是几个人。不,确切地说是“人棍”,是苏合侦骑上午从房山救回来的。一如李雪鳞所料,这些人在雪中过得一晚,绝大多数都冻得梆梆硬,少数侥幸有气的手脚已经发黑坏死,一搬动就掉了下来。
残忍不可怕,可怕的是既残忍又聪明,还特别冷静的人。苏合人纵然残暴,但这么恶毒的事他们连想都没想过。“人棍”的凄惨样子成了这些侦骑一辈子的噩梦。
辽东晃豁坛部可汗额尔德木图冷眼看着阿拉坦乌拉对手下将军发作。这两位苏合军最高统帅仅仅勉强维持着面和心不和。额尔德木图自己也说不清夏国和阿拉坦乌拉,他厌恶哪个更多些。在他当可汗的这些年和燕山部没少打仗。阿拉坦乌拉是个直线型思维的人——燕山贫瘠,辽东丰茂,昔只兀惕部自然要到辽河边放牧。晃豁坛部?我管你死活。
要不是西征中的也速该大汗派来使者,只怕苏合留守东方的这两部会斗个两败俱伤。
使者只是提了一个建议——南方的夏帝国兵力空虚,财政拮据。苏合人为什么不去攻打敌人而非要流自己的血?
阿拉坦乌拉的直线型思维这时候也显示出了长处。他主动和额尔德木图修好,约定共同进军。事成之后,所得土地、钱财、女子两部四六分成。
额尔德木图尽管看这个莽夫极不顺眼,但面对可观的利益,加之大汗也派了使者,顺水推舟就答应了。他明白,南方庞大的帝国尽管虚弱,但仍不是辽东一部的力量所能撼动。他对阿拉坦乌拉提出的条件几乎全盘接受,只有一个要求——联军的所有计划必须他同意才有效。
阿拉坦乌拉想也没想就答应了。对于这个长年对手的能耐没人比他更清楚。燕山部和辽东部大小战事不下一百,没一次能占得了便宜。比起虚名草原民族更看重实利。既然额尔德木图愿意能者多劳,自己乐得清闲。把兵给他,等着分享战果,多好的买卖。阿拉坦乌拉如果放到李雪鳞的时代会是个不错的风投家。
但阿拉坦乌拉愤怒的并不是人棍所受折辱,而是这些人都是他燕山的同族。当甩手掌柜不意味着能容忍自己的手下被人欺侮。虽然“欺侮”这个词用在身为侵略军的苏合人身上有些奇怪。
阿拉坦乌拉向手下将军单方面倾泻怒火的时候,额尔德木图假装没听到那些指桑骂槐的粗口,和颜悦色地向人棍们询问了房山遭遇战的经过。他原本以为这些幸存者是遭遇了十倍以上夏军的埋伏。当他得知双方兵力几乎相等时,惊讶得无以复加。再细细问了些双方的战术,尽管人棍们口齿不清,也没有受过专门训练,不注意战场形势,但零零碎碎的一些片断还是让额尔德木图心惊胆颤。
白狼王啊!这是自己记忆中的夏军吗!
凭借大汗使者带来的工匠和他们制作的攻城器械,额尔德木图刚在辽州干净利落地打了个并不熟悉的攻坚战。夏军给他留下的印象仅仅是“有些斗志”,但在这些人棍们的口中,将他们痛宰的夏军是有着严密组织、优秀战术、精良武器,还有冷酷纪律的无敌军队。
尤其让他在意的是人棍们对敌人将领的描述:
“黑狼王!劫营的人说他是战神卓力格图,不!他是吞食草原的黑狼王!”一个人棍如惊弓之鸟,眼睛已失去了焦点,一提起黑甲将军就不住发抖。
“砍不伤他,也砍不死他!他经过的地方只有鲜血,没有活人……他对敌人没有怜悯,一点也没有!他不会尊重勇士,向他举刀就必须死……可汗,太可怕了,你不会明白和他面对面是多么恐怖!在他眼里所有的敌人都是死人,有些死了,有些还没死,但最后肯定会死……黑狼王!他是黑狼王……”
故老相传,远古时白狼王与战神卓力格图从草原和山林逐走诸般妖魔,交媾后诞下苏合人的先祖。而黑狼王则与之相对,将在某一天带领被赶走的妖魔回来,吞食所有的牧场林地直到死去。新的世界会从黑狼王的尸体上诞生。
额尔德木图一样信仰这个朴素的传说,但他并不迷信。黑狼王?就那个夏军将领?他有些不以为然。
但不管怎么说,这支夏军异常的战斗力不能不考虑进战局的变数里。好在这样的部队不会很多,否则对敌人的骚扰和劫营不可能成功。夏国近年来因为天灾和连年用兵收入人口锐减,没那么多闲钱可以组织起更多的马上部队。额尔德木图判断由黑甲将军率领的骑兵总数在千人左右。他打算分出三千精锐专门对付这面黑麒麟军旗。
至于已经定下的布局就不用变动了。自从打探到夏军粮草匮乏的消息,额尔德木图就取消了在北京城外截击敌人的计划,改为诱敌至山海关附近决战。他不怕夏军不来。龟缩在城里无异于将绳索套上脖子,尤其是在苏合人能肆无忌惮袭击粮道的情况下。就算北京城里藏了足够的粮食,木炭呢?没法取暖的冬天等于宣判了夏军死刑。至于敌人比自己多一倍,那又如何?在野战中这点人数优势根本不能挡住苏合骑兵。
何况自己还暗藏了一手。
额尔德木图叫过大将朝鲁,下令:“全军拔营,向北走!”看了看气哼哼离开的阿拉坦乌拉,补充了一句,“你带人把哈斯巴根看紧点。阿拉坦乌拉是个草包,哈斯巴根不但是个草包,还喜欢指手画脚。别让这兄弟俩把战局搅乱了。但开战之前千万不能弄出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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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泗看着城下几万顶白帐篷越来越少,越来越少,一张老脸笑得春风化雨。老天有眼!幸亏苏合人的主帅也是个明白人。二十五万大军哪!费泗抹了把眼泪想道。苏合人再能打也不见得一口气吃得下,大家都退一步,真是上上大吉。
洪飞扬也在笑。哎哟娘喂,本来以为去年这条命就得交待了,谁知一不留神就活过了正月初一。等援军一来,命保住了不说,这守城的功劳怎么着也能从游击再往上升一下。骠骑?不不不,做人别太贪,有个从四品的骁骑将军也凑合了。
对着这两张笑得讨人嫌的脸,忧心忡忡地晋王只觉无名火起。见了面还没寒暄,单刀直入地问道:“费使君、洪将军。守城多有劳苦。不知北京城中余粮还有多少?木炭柴薪积存得可充足?”
费泗没想到晋王一句“多有劳苦”就把自己两个月的担惊受怕食不下咽夜不能寐给打发了。余粮?柴薪?难道这二十五万大军打算赖这儿不走了?!北京城算上周边农户也才七万户、二十九万人,二十五万大军要是住上一冬,能把整座城池吃成一个大坑!
但人家冰天雪地大老远跑来,总不见得说:“不好意思哈,您看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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