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软轿。言笑着道,如今宣政殿有了小家伙,娘娘如何还能安心守着自己的空殿。
满心繁杂总算暂时丢却,是啊,小雹子仍在宣政殿等着自己。
几乎是片刻不耽误地赶至宣政后殿,殿门大敞,远远便听来室中朗声笑音。迈入的步子一愣,冯善伊狐疑问去崇之:“皇上竟未在判折子?”
“难得皇上说今日想偷个懒。”崇之倒也许多高兴,一路引着她。
起帐时,冲入眼帘即是这一大一小父子二人皆是盘膝坐在地上,身前铺满了各式玩物。她又惊,崇之低声回禀说是片刻前得了旨意内侍府的宫人转遍京城大小商铺,将能卖到的小东西齐齐置备了送来的。
“娘娘,您不过去吗?”崇之见她住步发愣,便又提醒了道。
冯善伊满心满眼的欣慰,一时更不想扰乱眼前的美景,只扶着帘子凝着里帐内的父子,浅浅摇首,盈盈微笑。
日渐西去,崇之早是退下,冯善伊亦站得双脚发麻,却总是看不厌倦。
小雹子起兴玩过,睡意便起,一头贴在拓跋濬膝上睡过去。只拓跋濬仍在纠结如果拼好儿子耍赖拆烂的泥人。他事事追寻完美,不肯落人后,如今做起父亲来也是认真得不思一苟,答应了小雹子待他醒来,必是重新塑好泥人。眼下硬着折腾出一身汗。
见此,她总算走了过去,由他手中抢过那几截的泥人,笑言:“呆子。”小雹子犯困时的吩咐,恐怕醒来自己都会不记得。一觉转醒,更怕是早把泥人忘了脑后,对其他又来了兴致。这就是孩子心性。可笑拓跋濬一脸笨拙的,全然认真。
他扬眸随着笑,又重新捡了回来,只问她:“如何看了那么久也不凑过来一起热闹。”
她只一笑,不答。
他深深凝着她,心中早是明了她是刻意留给自己父子齐乐相处的光景,一手牵了她的握在掌心,敛起看去小雹子温软宠溺的笑,对她,反是清风云淡的浅笑,却匿着说不穿的情绪。
“谢谢你。”他道了这一声。
她随之嗤笑,本以为他酝酿了几番情绪,定又会开口说那些十年三载的肉麻情话。未料也只是这三个字。只笑过,却忽而又哽住,再扬起头,她容色中掺杂着难以道名的委屈。
难以道明之中,有四年的山陵苦,有逐落云中的绝望,有一个女人最美好的风华时光枯守千百经卷的寂寞,还有那许许多多她自己也分不清的酸涩与苦楚,从前似乎是极不在意,却由他三字尽数折腾了出。
苦笑了笑,重新抬首,她予他声一扬:“竟说傻话。还不将孩子抱上榻。”
夜幕降下,难得一夜宣政殿不见烛火,没有通宵达旦的勤政。皇帝早早地洗漱退散宫人,眠在内室。安魂香宁静的香息幽幽漫出,软金纱帐映出一轮明月苍白,浅浅一梦,冯善伊由梦转醒,睁开眼见到睡在自己和拓跋濬中间的小雹子才放心地叹了口气,扳过小脑袋吻了吻。目光顺着小雹子周身而下,直落入另侧父子二人勾在一起的小指。
拓跋濬侧身守着,小拇指仍勾着小雹子的小指便沉沉睡去。
冯善伊微微一笑,复阖上眼。
心头暖流涔涔涌动,她猛地睁开眼,盯紧上下飘摇的帷帐,覆过身,一手轻轻漫过小雹子,摸去拓跋濬与孩子勾起的手紧紧握住。
五年了。
第一次,三人同握的手齐温暖。
腕中由人反握一紧,是拓跋濬。
目中微乱,她欲脱手,只他不准,攥她更紧。
忍了片刻,她终于出声:“不会是兴奋地睡不着吧。”
他没有说话,长久,微微一叹,掩不住的落寞:“我们,把孩子留在身边吧。”
心头虽暖,可她不能应。既是留下了,又要以什么身份才不至于受伤害,也不会受利用。时至今日,她都难想出万全的对策,天下之大,没有一处不比魏宫好。魏宫是个牢笼,圈禁着凡人的情感,激发出他们的贪欲,同对于权力的野心。每一个出生于此的新生命,在伊始都只是一张白纸,时间越久,白纸上阴郁的色彩便愈重。
“你便不担心欠他许多?”他又是轻问。
冯善伊笑了笑,勉强打起精神:“十年之后,我会用心地还。”十年之间,她答应做他万民百姓的母亲,与他为了同个梦想困步于魏宫。十年之后,她愿脱下这一身华衣玉服,只是一个孩子的母亲。
“那我呢?”微哑的嗓音流曳出一丝失落,“我能如何还?”
“你不用还,你是个好父亲。”她认真地看去他,另手扬起,滑过他鬓间隐匿的银色光辉,“你是为天下人担负重任、称职的好父亲。万民之中,也有小雹子。总有一天,他会更懂你的。”
“我现在能为这孩子做些什么?”他握着落了自己鬓发的腕子,贴在自己额上。
胸口一动,她温言:“立储君。”
尤是这一次他病重昏厥,面挡蠢蠢欲动的王公大臣,以及各番窥探的朝臣。她是深知储君未立的软处!储君不立,社稷无稳,祖宗传下来的话,不是没有道理。
“你心中有了人选?”闷闷地,他闭目,憋出一声。储君二字,却使得拓跋濬面色微沉,此刻最不想念及的,也是储君。
她点头,脱口道:“李婳妹的儿子拓跋弘。”
他闪烁的目光紧紧攥着她,眼前这女人事事聪敏却如何能不懂自己的心意。
冯善伊稍偏过头,垂下双眸,他的心意,纵是不说,她多少也有所揣摩。早在今日当着常太后的面他道出拓跋云中,或者更早,早在她知道许久以来他在信中时而关顾小雹子的课业那时,她便有所怀疑。
皇子拓跋弘出生一年,满朝文武都在上下猜测时,只有他稳如泰山,迟迟不提立储大事。因他心底,又另一番想法,只这正也是自己所担心的。
他想扶立拓跋云中。这也是他当着众人言小雹子只是某个女人予他所生的深意。
母不祥,甚至生死不明,对朝臣而言便无外戚顾忧,对太后更是不至于招揽敌对。这一步棋,他走得谨慎又巧妙,以拓跋弘代替小雹子受尽内宫女人的白眼和嫉恨,绕了一圈,拥立小雹子再非难事。
他的左右权衡,以及偏爱之心,她都能理解。然她的执念,他又能明白?!
“小雹子出生的时候特别干净。”
“小脸虽然皱,可一点也不脏。”
“哭相很秀气,不会由鼻涕爬了满脸,是个打小就爱干净的孩子。”
“他出生时那样干净,我就想着这一辈子如何护他不染尘埃。”
喃喃自语,清眸璀璨,想起他嘤嘤学语蹒跚学步的那段岁月,她淡淡地笑了一会,眼底烧灼的疼痛,缓缓闭上眼睛,一缕泪痕蜿蜒滑坠。
“你知道吗?我不过是想让我们的儿子千万不要走他父母的路。”
他母亲的路,太过卑微隐忍;
他的父亲,一世荣华,无上权柄,却累极了。
自她随姑母入魏宫的第一日便做齐了这一生的打算。那个时候姑母告诉她,将有一日如若生下帝王的子嗣,一定要将他送到很远的地方。而后姑母苦苦笑着,素手抚弄她的额头。
她说,善伊,你这一生或许没有那个命。是没有子女的命。
那小雹子便真是从天而落,算做老天赐给自己最珍贵的礼物吧。说实话,她这一生真没收到过像样的礼物,小雹子却独独算一件,最重要的那件。
而她唯一的期望,也只是宁愿,他永远永远都是一张干净的白纸。(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