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顶有风徐徐入,洞帘起水声声注。
以假山取景,石桌为局,乱子为棋。撑额凝着这一盘无黑白经纬的乱子,冯善伊摇头又摇头。手边压着一张雪白的花笺纸,一十六个大字正是夺目耀眼,白纸黑墨一气呵成,笔锋遒劲,磊落大气。微风一拂,那笺落了裙间。裙是翠碧连盏,素色云丝勾着银线绣刺,花色平淡素雅,仲春之时穿着最宜。
冯善伊手中的小石子犹豫着,又欲悔棋。
李弈连吞下几口酒,嚼着青梅果子,连连以扇柄瞧她欲行坏事的素腕。
“此一回,再不准你悔。”
她抽手揉着被屡次敲红的手背,连连吸气:“辣手摧花。”
李弈吐出果核,扇面反一挑,风扬起那张白笺,于他二人眼前拂了拂。
“就不做感想?!”眼睨着那笺中豪放的字迹,李弈歹笑。
冯善伊捏来眼前上下看了看,又抻远了看,点头评述:“好字!”
“呸!”李弈冷扇一击,拍着大腿道,“骂你骂得也好。”
“人怕出名猪怕壮,不被骂不红火嘛。”她自觉无事,斟了杯青梅酒悠然坐饮。
李弈扯来那冷笺,朗朗念出声:“智略猜忍,恩威并作;阴阳倒置,室无安宁。这十六个字可是摆明了要你死呢,而非废后的口吻了。”
说罢转眼看着冯善伊一双琥珀琉璃目正盯着自己上下瞧看,反是由她先笑了一声:“你这话实在不地道,人好歹也是夸半句骂半句的。”
李弈甩开扇子,猛摇了几下:“这分明是说着,留着你冯善伊那是要篡权皇室祸害社稷的。”再掷下冷扇,“砰”一声砸在桌上,“身为汉臣,高允老头他此番搅和什么!”
她重将那笺纸压平叠好,手指由精致的金笺沿边滑过,高允虽为汉臣,旧时随乐平王凉州平叛便是结下义兄弟情谊,如今乐平王由冯善伊所杀,他所以抵触她不是毫无来由。
随后敲了几下石案,她忽然好奇另一人的反应,起兴而问:“高老头把这几个字呈给拓跋濬,拓跋濬脸不得黑成炭灰。”
闻言李弈想去白日大朝上的情景,略显漫不经心了道:“这回没黑,反是笑了,笑过就差羽林郎送高老头回家。皇上几日来心情不错,再冒犯的奏本他也能听下来不带翻脸的。”
比起汉臣中的一个异类高允,李弈则更担心鲜卑皇族那一行人的来势汹汹。见是百官纳谏不起几分作用,如今便也开始四处游说企图兴起惊涛骇浪。这一群虎狼之辈抵挡冯门汉族的皇后仅是表面,真正所要对抗的却是拓跋濬汉化的新政改革。胡臣没有胆量与拓跋濬直接叫板,所以才借由立后之事叫喧。
冯善伊所以才稳坐泰山,不似李弈一有个风吹草动便按捺不住,便也是因为清楚这些所谓的敌人,不是她冯皇后的敌人,只是新政的抵抗者。
李弈推开满桌杯盏,摊开面前一副羊皮长卷帛,帛上墨字连连,皆是以表身份的姓氏名位。冷柄一划,落在数十人之首的名字上顿了顿,便将自己的一番严密分析脱口道出:“我以为,如今主事不在高允,是可以先放放他。朝中汉臣仍是个个瞧着你眼色行事,谅他小小的中书博士,再声名威望,也不能左右权臣势力。”
她顺着扇尖落眼入他一指的名字,脱口而出:“任城王拓跋云。”
拓跋濬的异母胞弟,也是她如今的小叔子,拜都督中外诸军事、中都坐大官的拓跋云,于朝于民,都算得上是屈指能数的大人物。早先便有闻他于民间廉洁谨慎,留心狱事,挫抑豪强,息止群盗,州民歌颂不下千余。赫赫贤王名的夺人光芒,恐怕都稍显圣主龙威黯淡。她几番思虑,这么个龙子凤孙,必是同拓跋濬一般娇贵又清高冷傲的个性,若要硬碰硬,此兄弟二人实不知会有什么结果。
“不如干一架。”推鬓而起时,神魂游荡着五行八荒界外,冯善伊兴趣冉冉步下山道,转去林间时,青竹和顺喜正等候一处。晨起时,她便答应了拓跋濬大朝后会去宣政殿陪他览折子,与李弈相议便是耽误了大半时间。预先知道高允在朝上闹过一番,她更是做好拓跋濬要发脾气的准备,于是更不能怠慢,步履转了匆匆。
山下那一顶华盖软轿已是停落半刻之久,绕出潋滟桃花林,顺喜起了轿帘,冯善伊正要钻入去,一侧漫上匆忙的脚步声,和零零星星跪地的动静。
扶帘的手一冷,但侧转半身,见身后是李婳妹携着稚子迎跪,再之后是随行的嬷嬷丫鬟将廊道跪满拥挤。
“皇后娘娘。”这是由阴山行宫回京后她们二人相隔一年的再见,两两相望已全无从前的那一丝亲昵和善,更似陌生人。如今李婳妹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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