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的一杯茶尚未喝尽,厢房外便传过了轻轻的叩门声。温玉抬起头,便看到门口亭亭站立着一个白衣女子。云鬓轻挽,不饰一点珠花,脸上亦不饰一点脂粉,冷清美丽得,就仿若是这炎炎夏日里的一道寒泉似的。乍一照面,便觉通体清凉,舒爽无比。
“梁大小姐?”认出来人之后,温玉惊异地一下子站了起来。这冷艳清冷得如同月宫仙子一般的女子,竟然是数月之前,逃婚离京的梁玳雯梁大小姐
“好久不见,两位。”梁玳雯打了声招呼,便大大方方地走进屋。宋懿行起身见礼,引了梁玳雯入座后,方才坐回身,说道:“今年天热,我与娘子想择个地方,清清静静地避暑,便来了这里。来了之后,忽然想到梁大小姐离京后似乎也来了这里,便托小师父传讯,请梁大小姐过来一见。”
梁玳雯淡淡笑笑:“我也是难得见个故人。”
寒喧了几句,梁玳雯便像个东道主似的,为夫妻二人介绍起了法华寺的情况。法华寺是个小寺,又是个庵堂,所以香火并不旺盛。但是这里风景清幽,气候宜人,又成了这一带附近中小户人家小夫妻婚前婚后拜佛祈福的首选。所以,虽然是小寺庙,收入倒还算是不斐。不过,最近天气太热,鲜少有人出门上山。小户人家又不兴避暑这一套,所以寺里清静得很,温玉他们尽情地在寺里走动,不怕会有人打扰。
梁玳雯坐了一会,说要去做晚课,便告辞走了。她走后,温玉将一直没好意思问出口的话转而问宋懿行道:“梁大小姐,莫非是要出家?”
宋懿行说道:“她逃婚出来,本意是想出家。但是这里的主持师太说她尘缘未尽,就没有帮她剃度,现在应该算是在带发修行吧。”
温玉略作沉吟,说道:“你带我来这里,莫非是想重提我爹爹与梁大小姐之事”
宋懿行不置可否:“所谓娶妻娶贤,满朝文武大臣家中的千金小姐,还真没有能出梁大小姐之右的。月前,徐将军已经取消了与梁大小姐的婚约,另聘了妻房。所以,娶梁大小姐的话,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
宋懿行看看温玉的脸色,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应该如何,还是要看娘子和岳父大人的意思。倘若娘子也觉得梁大小姐不错的话,那等一月之后,我们回京之日,通知岳父大人来接我们如若不然,那就当我们此行并没有遇着梁大小姐吧。”
温玉点点头。暗想宋懿行这家伙没别的好,就是办起事来细谨妥贴。这一月时间,既为避暑,又为她考量梁大小姐准备了时间。若是她觉得可以了,便让温如韬来接他们,造成他与梁玳雯多年后的意外重逢。若是两人旧情仍在,自然会有所表示。若是双方、抑若是一方已然无意,那也就当成了故人之间的一次偶遇了。
法华寺的寒潭,确实如宋懿行所说,就算在炎炎夏天,也寒可透骨。在法华寺的这段日子里,温玉最爱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寒潭旁边的树荫下看书,抑或是与宋懿行下棋、作画。没有杂事烦心,眼中身边都只有彼此的身影,过得当真是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逢着天阴的日子,宋懿行便带温玉去山下城镇里逛街,温玉还买了几只小鸡和小兔子过来养。每天喂喂鸡,揉揉兔子,偶尔借寺里的厨房蒸了几回香糕,又仿效了一回寻常人家的夫妻生活。
梁玳雯时常会过来坐上一坐,问些京中、尤其是建平侯府的事情,对于自己的逃婚,她还是很担心会对家里带来麻烦。此外,她偶尔也会与温玉一起下棋,抑或谈论自己于诗画之道的所感所想。有时候,她也会与温玉说起佛经上的故事,以及自己这段时间以来的感悟。
“离京之后,我一直都在思考一个问题:人生在世,究竟是为着什么?”梁玳雯与温玉并肩坐在寒潭边的大榕树下,望着倒映在湖水里的蔚蓝天空,脸上平静如水。“荣华富贵,家庭美满,相夫教子,抑或是与自己所爱之人,共度此生?”
温玉问道:“那如今,梁大小姐可曾想出了答案?”
梁大小姐轻轻地点点头:“我找到了答案,或许只是我一个人的答案我觉得,人生在世,其实只为‘自在’二字。”
“自在?”
梁大小姐点头:“自在,是一种心境,也是一种生活。荣华富贵虽然好,但是母亲过世了,父亲娶了填房,就算每天锦衣玉食,却也并不自在。”
“家庭美满,潜心相夫教子,固然也好,但是为此,要勉强嫁给一个自己怎么也无法接受的人,却也并不自在。而选择自己所爱的人,不顾一切轰轰烈烈地在一起,却也是大大的不自在。”
温玉说道:“人生在世,不如意之事,十之**,哪有真真正正的大自在?”
梁玳雯却摇头说道:“有的。只要愿意舍弃,就会有自在。并不是吵吵闹闹,就是不自在。也不是短衣少食,就是不幸福。大自在虽然看起来难以寻觅,但只要将目光放宽,大自在,其实无处不在。”
温玉细品着她话中的意思,并没有接话。梁玳雯微微一笑,说道:“你们夫妻就不错。”温玉跟着笑笑,她与宋懿行,或许也便是应了那一句,有舍弃便有自在吧好吧,撇开他那些个小毛病,他们平常相处,还是挺和谐的,而且勉强也算是志趣相投。
轻松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一个月的时间眨眼便过去了。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温玉对梁玳雯生了不少好感。或许是由于她从小就在那样复杂的家庭长大,看世情多了几分敏锐,对人也多了些包容,相处起来,总觉得她颇有气度。而且她学识渊博,品性端方,举手投足之间,让温玉见识到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名门闺秀。所以在他们准备回京之时,温玉便让宋懿行通知温如韬来接他们。
宋懿行在信上说,他们当初是为了躲避琼姬公主,辗转来到此地。如今身上的银两用尽,没办法雇马车回家,温玉身体又有些不适,所以希望温如韬那边找好马车过来接他们。还再三叮嘱不要支会侯府那边,因为寻不着他,琼姬公主势必派人盯着侯府的梢呢
温如韬得信后,带了张叔及几个仆从,就匆匆出京赶来法华寺。父女见面,少不了一番嘘寒问暖。而与此同时,宋懿行则派人传讯给梁玳雯,说他们夫妻准备回京去了,请她过来道别一番。梁玳雯过来后,赫然见到了温如韬,阔别多年的两人,不由地双双怔立当场,相顾而无言。
见如此景状,温玉亦是知道他们二人都还铭记着当年的那一份情,便与宋懿行回了里屋去收拾东西,将客厅留给二人叙旧。
温玉只道他们曲折多年,终能得成眷属。不想,他们俩故意放慢速度,收拾了近一个时辰方才出去后,却发觉梁玳雯已经不在了,堂前只留了温如韬一人。
温如韬将一个锦盒递与温玉,说道:“玉儿,这是梁大小姐送给你的临别之礼。”
温玉接过来,轻轻地打开,里面却是一尊金塑的弥勒佛。温如韬说道:“弥勒佛,即为未来佛,梁大小姐希望你放下过去之事,放眼将来。”
温玉心中不由顿了顿,问道:“那梁大小姐呢?她跟我们一起回京么?”
温如韬摇摇头:“她已经执意出家了,再过两个时辰,她就要在佛前剃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