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山里逃了一夜,模样只怕比他们更加落魄。”
墙边一名头戴草笠、獐头鼠目的中年汉子手持赶驴的藤鞭,趿拉着一双破烂草鞋,不住地来回巡梭。一见他来便作势要打,却被横如喊住。
“好了,别做戏啦,李三。这些人是要寺里要的,身上鞭鞭条条的能看么?”那中年汉子李三嘿嘿陪笑:“大师父说得是、大师父说得是!”回头瞪了耿照一眼:“能来莲觉寺干活儿,是你十辈子修来的福气,再不安分些,小心龙王大明神一道天雷劈死你这王八羔子!”
耿照唯唯称是,偷拿眼角左右观察:这十几人个个蓬头垢面,身上衣裤均条条碎碎的烂布也似,一字排开那是谁也认不出谁来,也难怪贩卖人口的李三与恒如会错认他是其中一伙。
恒如从袖中取出串铜钱,点了二十几枚给李三。“下回你再找叫化子来,一个人头我便给你砍一半儿。
这些个腌臜货要养到能见人,得花寺里多少米粮!还不如去养猪,养肥了还剐下几斤肉来。养这些腌臜东西,老天都不过眼!”
“是、是!”李三连连哈腰,忽然压低嗓音:“大师父若要好的,我手上倒是有些外乡人,男的女的都有。人多了,蚂蚁窝里挑虼蚤,总能捡到一两只肥的”恒如冷笑。
“法会期间,慕容将军也是座上嘉宾,犯了他老人家的禁徙令,正好满寺抄斩。你李三要不也一起来?”李三面色煞白,忙不迭地搧了自己几耳光,连声告罪,捧了铜钱夹着尾巴便走了。
众人跟着恒如来到后进一处天井,遍铺青石的院里有一口爬满绿苔的古井。原本廊庑的四面都各有几名小僧或坐或倚,懒惫谈笑,一见恒如到来才又慌忙起身,合什行礼。
恒如也不理会,将一干乡人都赶到天井中,命令道:“把衣衫脱掉,一条布也不许留!”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直到确定和尚不是在说笑,才心不甘情不愿地脱得赤条条的。
恒如向小僧们使了个眼色,众僧嘻嘻哈哈地从地上抄起长逾一丈的青竹竿“喀搭”几声脆响,竹竿横七竖八架上狭小的天井,俯视便如笔画复写的“井”字。
天井中的十余名乡人动弹不得,纷纷叫嚷起来。“这这是做什么?”“大师父!俺又没犯事儿,干啥给俺上竹棍?”“快快放开我啊!”“噤声!”恒如把手一挥:“泼水!”围在廊间的年轻僧人们提起水桶,一桶接一桶的往天井中泼洒。
一旁有人不住从井中吊桶提水,源源供应。其时正逢早春,院中难见天日,冰寒的井水泼在赤裸的身体上,连耿照铁打般的身子也忍不住发颤。
更甚者,只要有人想闪躲、蹲下或逃跑,四面交错的竹竿便倏地夹紧,硬生生将人卡在当中,杯口粗细的硬竹往腰腹间一夹,当真是五内俱涌,直要自喉头挤呕而出,苦不堪言。
泼洗一阵,恒如命执役僧打来两桶清水,取出一大块油纸包裹的皂药投入桶中化开,以长柄勺舀着泼向众人。
那药水色白如稀乳,气味刺鼻,肌肤一沾便微感刺疼,难以睁眼,只得闭目缩颈、捂住口鼻,又惹得僧人一阵轰笑。耿照幼时在龙口村,曾见猪只牛羊以药水去虱,便是这般光景,抱头忖道:“他们竟把人当成牲口对待。”
冷不防冰水着体,差点又跳起来。看来是药浴已毕,众僧又为他们泼水冲去药汁。片刻竹竿撤去,乡人们两腿一软,俱都双手抱胸、蹲在地上,不住簌簌发抖。
耿照悄悄抹去面上的淋漓汁水,见恒如双手叉腰,站在阶台上俯视着乡人,大声道:“都给我听好了!三乘论法大会在即,为迎接从京城里来的法使钦差,寺里人手不够,万不得已,才让你们入寺打打下手。
要不,凭你们这些低三下四的腌臜东西,再投胎几辈子,也踏不得佛门清静之地!”众人饥寒交迫,连抬头之力也无,心中纵有不豫,此刻也只剩下气馁而已,顿觉自己果真卑贱已极,便似落水狗一般。
这正是恒如强迫他们剥衣泼水的目的。他居高临下,睥睨四周,寒声道:“这里没有你们的神,只有佛我,就是你们的佛,你们的天!从现在起,我叫你们站着,便不许坐下。说了让你们吃饭,才准张嘴。
你们之中,有哪个作死的敢不听号令,我便把他从后山扔下去,看看你们信奉的龙王大明神,管不管得到如来佛国的土地!”
耿照的身子早已不冷,却不由自主地颤着,不知是愤怒抑或错愕。(这哪里是佛门?简直是拦路杀人的恶徒!)恒如仿佛对脚下无知乡人的战栗十分满意,顿了一顿,确定无人敢稍稍仰头,朗声道:“卖命干活儿的人,佛也不会亏待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