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当年御花园中的笑问:“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时光仿佛在一瞬间倒流了数十载。从心底、骨里浮上的恐惧、畏怯让风韵犹存的脸变得扭曲。李太后的身子抖得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树叶,连牙齿都在打战。
“是老天爷可怜我日日徘徊,夜夜哭泣,终于让我又见到姐姐——我孩儿的骸骨究竟葬于何处?姐姐让我的身体化成灰烬,散为轻烟,无法转世。总不至于狠心到害我那未满月的孩儿也尸骨无存吧?”
“你、你死了你死了你死了”低低重复着,太后渐渐不再颤抖,终于能抬起头看她“二十五年了,那灾星早就在地下化了灰尘,就算投胎也投了二十五年,你又问来做什么?如意,我知道你不甘心。可那都是你的命!我是圣朝太后,你是阴界鬼魅。我有佛祖护佑,神灵眷顾,你若再近身,我即诵那驱妖降魔的金刚经,让你灰飞烟灭,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是,我是鬼。我是冤死的鬼!是心有不甘的鬼!是满怀仇恨的鬼!姐姐,我是无法投胎转世的厉鬼啊!你有佛祖护佑神灵眷顾,可是姐姐忘了你这圣朝太后是怎么来的了?!姐姐,我才该是圣朝的太后啊!你为什么这么狠?为什么?那把火姐姐你烧得真是痛快!你躲在鸳鸯帐里,可听清了我凄厉的叫声、不甘的哭喊?姐姐,还我的命来!还我孩儿的命来——”
步步紧逼的鬼魅,突变焦黑一片甚至透出白骨的鬼脸迫近眼前。李太后放声尖叫,抱住头一步步地后退“你不要找我!出主意的不是我,放火的也不是我,是何连长,何连长!你去找他”
“可是最后拿主意下命令的是姐姐你啊!”“走开!你放过我吧我给你烧纸钱,烧好多好多的钱,我叫人去找你娘家的人,封他们做大官!求你——放过我吧!”
“姐姐,你难道忘了我当初是怎样求你的吗?我跪在你面前,哀求着,连头都磕出血,可是你连看都不看,好像我只是你脚边的小猫小狗。我被关在冷宫里,求你来见我一面,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可你呢?叫人送来十丈白绫,一把绢扇,笑我失宠叫我自缢。我不肯,你又指使人放火烧死我我的好姐姐,你说我该放过你吗?”冷幽幽的话像是从鬼狱吹来的阴风,让人遍体生寒“不过,我也不会就这样杀了你。我要让你一一尝过我所受过的苦痛,慢慢地、慢慢地死去,变成和我一样的厉鬼!”
“不要!”厉声尖叫,李太后再也受不住如此强烈的刺激,晕了过去。
静寂,风慢慢地吹过,却没有声音。妙清发着抖,后脊湿凉一片。
身后李仁拍着手走出去“真人好本事,福王果然没有看错人。”
白影转过头,淡淡扫过他奉承的笑脸却没有说话,只向妙清伸出手。
犹豫一下,妙清终于慢慢走过去把手放入他的掌心。原来,他的手仍然是温暖,但他的心呢?可还犹有一丝温情?
尖叫着从噩梦中醒来,幽暗的光线中一张模糊的面容入目,她先失声尖叫,才发现坐在床前的人竟是妙清。
“我哀家怎么会回了寝宫?”
妙清奇怪地看着她,慢吞吞地道:“太后难道忘了?刚才太后在宴上晕倒,所以才回了寝宫啊。”
“不是!”李太后急急地打断她的话“刚才刚才哀家到了冷宫,还、还见了如妃。”
“什么如妃?刚才民女陪着太后直接回到寝宫。”
“不对!”心烦意乱地打断她,太后坐直身子“何连长!”
为什么这样看她?妙清看着太后奇怪的眼神,小心翼翼地开口:“太后真的忘了何公公已经被打入天牢了吗?”
闻言一怔,太后沉默片刻突又叫道:“你叫外面那些个值夜的宫女都进来!哀家要一个一个地问!”
“”妙清看了她一眼,转身出去叫人。
“你说!哀家到底有没有去过冷宫?没有?!不可能!你们骗我!你们都在骗我”推倒战战兢兢的小宫女,她只觉得一阵头晕。
妙清不动声色地扶住她,淡淡道:“太后是太倦了,才会做梦。”
“做梦?!”怎么可能是做梦?只要她一闭上眼,那张脸就会在眼前晃动,那个声音就在脑中回响——那么真切,怎么可能是梦?她软软地跌坐在床上,忽然又受惊似的起身“那个是什么香?”
“那香——”闻言顿了一下,妙清的声音有些沙哑“回太后,那是来自异域的奇香,据说能有宁心静气的功效,可使人神清气爽。是民女看太后疲倦,才擅作主张叫人燃上。若是太后闻不惯,我马上叫人换了。”
“不用了,难得你一片孝心。”看着香炉散出的袅袅香烟,太后有些恍惚,突然紧紧抓住妙清的手臂“哀家真的没去过冷宫?”
妙清看着她慢慢地摇头,极其平静地说:“没有,太后哪儿都没有去过。”
“真的没有”太后慢慢倒下,倦极地合上眼,模糊听得一声低沉的叹息。
“太后撞鬼了!”
是从谁的嘴里听来这句话?又转身告诉了谁?流言的传播总是以无人详悉的情形迅速散播。一传十、十传百、百传千、千传万地遍布整个皇宫。直到惊动皇上、王爷以及那个惯会除妖除魔的元一真人。
慈颐宫,原本是皇宫里最宁静的一处宫院,现在却嘈杂有如闹市。时而惊叫、时而大笑、时而痴看、时而痛哭——谁还能看得出那像只猫样在屋子里乱蹿的女人就是那个雍容华贵、慈蔼温善的李太后呢?
呆呆站在门前,两兄弟不知自己是不是眼花了。而皇上身后的小太监张着嘴,那一声“皇上驾到”愣是没喊出来。直到太后突然扭身冲向他们被拦下,那一群左拦右堵的太监、宫女才迟钝地跪了一地。而李太后却似受惊地跳开,远远地躲在柱子后。
“好多好多人萍妃,你也来了吗?好啊,连你这小贱人也敢跟哀家作对!啊——别过来!别过来放开我!放开我”
“母后!”拉着不断挣扎的李太后,龙昊祯又惊又痛。
而皇上惊惶四望,惊惧猜疑的眼里连袅袅香烟后的观音像都透着几分鬼气“不错!这屋子是不干净!有鬼,有鬼”
“宫中阴盛阳衰,阴气重些也是难免。”于门上悬挂桃木剑,无名捏指沉吟“不过贫道一路行来,并未发现妖气。何况太后所住的慈颐宫供奉了观音像,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太后会变成这样?”皇上皱着眉,避过喷过来的符水“朕不信母后真的是疯了。”
“这皇上,若皇上不相信御医的诊断,不如就让贫道再为太后诊脉吧!”
“也好!不过这法事还是要做的。”皇上开始心浮气躁起来“爱卿身上可带有金丹?”
无名一笑,自怀中取出羊脂玉瓶“原要进宫时献给皇上,这会儿倒忘了。迎上龙昊祯犀利的目光,无名淡然一笑,慢步上前。
看着无名上前,龙昊祯忽然迎上来,看似亲近却背着人狠狠地揪住无名的衣领,用只有无名身后的妙清能听到的音量低声道:“你做了什么?你对我母后做了什么?!”
“王爷这是什么意思?贫道还未给太后诊脉,如何知道太后病因?更何况贫道从未见过太后,又能对太后做什么?”胸口受到重击,无名闷哼了一声,却仍微微地笑。
“别和我打马虎眼!我知道是你做的!”
“恕贫道愚昧,听不懂王爷的话。不过王爷若是怀疑什么人害了太后又或是知道什么别人不知道的事,应该马上禀明皇上调派官员追查,而不是这样威胁贫道以致耽搁了太后的病情。”
“你——”龙昊祯气急,狠狠地瞪着他。他能说吗?他能怎么说?他能说什么?别说他没什么真凭实据,就算他有,他敢当着众人的面大声说无名是先帝长子,是他那个被太后残害却侥幸未死的兄长,是圣朝理所应当的天子吗?他一开口,别说母后清誉,皇室颜面,就是整个天下都会因他的话乱成一锅粥。
“王爷没有话说了?”无名淡淡笑着,格开龙昊祯抓着他衣领的手,与他擦身而过。
与龙昊祯目光一触即分,妙清便慌张地垂下头去,虽然不敢看,却始终觉得那目光像钉子一样把她像条丑陋的毛虫一样钉在墙上——赤裸裸的
“无名给太后请安。”声音是风轻云淡的闲散,连双眼都眯成两道微笑的新月,但贲紧起来的肌肉却禁不住酸痛起来。
无名看着那双慢慢睁开的眼陡然瞪大,然后瞳孔收缩放大,脸上流露出那种恐惧的表情,分不清心里到底是紧张还是兴奋。他不怕此刻英王揭破他的秘密,也清楚被“迷魂香”所制,神志不清、精神错乱的太后怕是连他是人是鬼都分不清楚了。但等了二十几年,终于可以看到这大仇人在他面前的丑态,那种说不出的滋味让他的心禁不住地微微颤动。
“你来了!”恍惚的神情,恍惚的声音,却是认真的语气“你怎么又来了?这会儿天还没黑呢!你快走快走,我不怕你!我这有佛珠护身呢!”
“贫道是来给太后看病了。”仍是微笑,无名要倾近身子,却被太后如避蛇蝎似的闪开。
太后翻身一滚,手中已抓住枕下的念珠,高高举在头顶“你们这群小贱人!活着和哀家斗,死了还要来害哀家!让你们给皇上殉葬不是正好——活着的时候死缠着皇上,死了倒又不愿意啦?!银儿!你这贱婢,勾引皇上还不够,还想怀龙种跃龙门,做梦啊!连那些个正经的妃嫔生的本宫都不留,何况是你怀的这个孽种!踹!狠狠地踹,给本宫踹死这个小贱人!你们这些贱人,走开!让那些小杂种死得全尸就是哀家慈悲了!哀家已经让皇儿把你们葬在皇子陵了,也算是让你们母子团聚,你们还要怎么样?小贱人,你们活着的时候哀家也不怕,何况你们死了?再让你们死一次血,好多血啊!别烧我,别烧我救命!救命——”
李太后神志不清,话说得也颠三倒四,一会儿是现在,一会儿又是过去,所有的人都听得呆住了。一时慈颐宫里一片沉寂,除了李太后疯狂的叫声,就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扑通”一声,竟是有人撑不住瘫在地上。
无名慢慢后退,最后站直身看着脸色铁青的皇上和神色木然的龙昊祯,平声道:“太后病了,病得胡言乱语,神志不清。”
“是,母后病了,病得很严重!”皇上点着头,突然转过身,沉默片刻,猛地扭头喝道:“从今天起,你们这些奴才就好好在慈颐宫侍候太后。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准出慈颐宫半步。若是有谁抗旨不遵,立刻拖出去斩了!”
“奴婢遵旨。”跪倒在地,有人忍不住低低哭泣,心里都知道这辈子是怕出不了这慈颐宫了。
皇上皱皱眉,突然一甩衣袖,大步走了出去。
无名垂下头,掩去唇角的诡魅笑意,慢慢跟了出去。
龙昊祯怔怔地站着,突然扑过去抱住太后“母后,你醒过来醒过来!”
别过头去不忍再看,妙清又悲又悔,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做错了还是做对了。转头间,只见太后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嘴里喃着:“我认识你我认识你”就算是明知太后的话毫无意义,妙清却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胆战心惊地慢慢扭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