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来不及告别的遇见

安灯的样子，微微一点起脚，还有修长光洁的手指。

    胃疼的厉害，像是有人拿着刀子轻轻地刺进去。她只有猛烈地喝水。

    突然想起那年的圣诞节，和苏影落带着林芷韩出去玩，这个城市到处写满merry christmas的红色字体，字迹断断续续。商家门口是戴着圣诞帽的圣诞老人派送礼品。三个人波澜不惊地一路搜刮过去。

    那家叫潮水的首饰店装修得格外好看，店里面有一颗大大的圣诞树，上面点起五颜六色的灯，挂一些可爱的小玩具，还有闪闪发亮的金片。店里面是一个年轻的男孩，像苏影落一样好看的男孩。在低头的那一瞬间，林蝶看见他眉间有欲盖弥彰的绵长忧伤。

    他戴耳坠，上面是精巧的十字架。在灯光的闪烁下，熠熠生辉。

    那一晚，林蝶毫无预兆地突然不停掉眼泪，她轻轻抚摸过林蝶的头发，无声无息地哭泣。对面的天桥上有人燃放着绚丽的烟火，五光十色，像是生命里绽放开的罂粟花。然后林蝶突然听见苏影落温暖的声音，他说林蝶嫁给我好不好。

    她却开始一遍一遍地叫林芷韩的名字，像是一阵呓语。眼神恍惚。

    苏影落知道林蝶内心深不可测的悲伤。于是他只是轻轻揽住了她的腰际。眼角渗出温热的水。

    那一年的林蝶在那个熟悉的城市里上班，像年少穿白色长裙，用微薄的工资供林芷韩上高中，每天坐55路公交车来回奔走。而林芷韩长成大孩子，亭亭玉立，笑起来的时候，脸颊开出浅浅的花。苏影落去了另一个城市，每个月回来一次，笑容满面。他送林蝶上班，在晚上的时候一起出去逛街，请她们吃饭。

    送林蝶回家却从来不上十楼，那是他留给林蝶的一亩心地。他知道那里是被林蝶封锁起来的心田。不容打扰。

    而痕远街，一年一年开满白色七里香。乐此不疲。

    6

    你留给我的悲伤，怎么像潮水那么多。

    那个时候苏影落回来的时间总是很短的，林蝶总是一个人。

    每次上班路过潮水的时候，林蝶会看见店子里面戴十字架耳坠的男孩。他们抿嘴相视而笑。

    那一晚十一点，因为太晚已经没有公交车了，她下夜班走路回家，饿得胃疼，疼得倒在地上。

    沈青文从店子里跑出来的时候，林蝶微微闭上了眼，她做了一个梦，梦见她的身体里开出红色花朵。妖娆妩媚。

    她醒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手上插着输液管。她看见那个戴十字架耳坠的男孩守在她身边。恍若当年的苏影落，在那个逼仄的小巷子里遇见的苏影落，穿蓝色格子衬衣，扬起干净的面容。带着30摄氏度的微笑。像流水一样的温暖。

    你好，我叫沈青文，你昨天晚上胃出血。是我把你送到医院的。沈青文的声音嘶哑。眼睛略微肿起来。他明显熬了夜。

    她不停地说谢谢。然后挣扎着想起来，因为紧张或者尴尬，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手足无措。

    其实我们基本上每天都见面的，所以应该算是朋友吧。沈青文轻轻地说。他的声音甚是好听。

    而她却恍若看见苏影落年轻的脸。

    良久，他们开始聊天，他对她说起自己年少的经历。他从小跟父亲一起生活，不记得母亲的样子，初中的时候在学校里学会抽烟、跟人打架。被请家长，学校要开除他，他看见父亲跪在校长面前求他们原谅。回家后他被父亲打得满嘴是血。他一直没有流泪。后来他一直不曾忘记当他说出不读书了的时候父亲骂他废物的样子。那是他永远不能忘记的痛。

    他后来离家出走，到处打工赚钱。被老板骂被骗子骗。他却一直没有流过眼泪。他只是想争口气来给父亲看，十九岁那年回家看父亲，被撵出家门，叫他永远不要回来。从此以后他一直没有回家。直到几年后，他听到父亲突然的死讯。

    那是他长大后第一次流眼泪。

    沈青文像叙述别人的故事一样地说，语气平淡温和。让林蝶想起自己和林芷韩。她突然不由自主地佩服起沈青文的坚强，因为这些类似的话总是一直这样憋在她心里面。疼得她无法自拔。

    可是她恍若看见沈青文内心的悲伤，像潮水那么多的悲伤。只是她听得专注，低头不语。

    沈青文，你要相信当你跟我说这些话的时候，我是最了解你的。

    他们在病床上聊了很久的天。大部分是沈青文说话，林蝶倾听。他问了林蝶很多问题，林蝶一一回答。

    她说我住在痕远街十楼。她说我还有一个妹妹，叫林芷韩。

    7

    林芷韩第一次看见沈青文的时候，也是在痕远街的花园里，像是很多年前看见苏影落一样，同样轮廓清晰的男生。

    他开始带他们去这个城市最好的游乐园。他在摩天轮上大叫林蝶和林芷韩的名字。仿佛把自己当成无比快乐的小孩儿。

    可是那些拔地而起的悲伤。为什么却又被他欲盖弥彰。

    他会小心翼翼地叮嘱林蝶注意饮食。在很晚的时候给林蝶送药。接林蝶下班回家。他是那么细心的男孩儿。他给了林蝶无微不至的关心。

    这一切被林芷韩看在眼里，于是她终于在一个晚上鼓起勇气问起姐姐，你到底跟沈青文什么关系。然后她听到林蝶波澜不惊地说，你问这么多干嘛。

    恍惚是一个荒诞的情节。故事中的主角abc上演着莫名其妙的剧情。

    那么苏影落怎么办。林芷韩说。

    其实至此林芷韩怎么不会说出来，自己在十三岁那一年疯狂的迷恋上苏影落的事情，她的日记本上记满了关于苏影落的点点滴滴，她写，那样一个温暖的男子，他是属于姐姐的。于是这么多年来她只是在他们旁边乖乖地一味观望着他们的幸福。像是一个听话的小孩儿。

    她记得很久以前的一个深夜，苏影落送她们上楼的时候她对林蝶说，姐姐等我一下。然后她轻轻地跑到苏影落身边，点起脚尖在他耳边说了句我喜欢你。苏影落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叫他林芷韩妹妹，当然咯，哥哥也喜欢你啊。

    然后她便慌忙地跑开了。那天晚上她一夜无语。于是她从此再也不提起，直到现在。

    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清楚，姐姐怎么会爱上沈青文。他们在一起不过几个月的时日。

    原本她该高兴的，从此以后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想念苏影落了。可是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8

    林蝶在潮水里挑了一对跟沈青文差不多的十字架耳坠。那天是她二十四岁的生日。

    沈青文挑了周末的时间带她们出去吃饭庆祝。看见挂满一整个城市的绚丽霓虹。

    林蝶在风里低声吟唱，请把我的歌带回你的家。请把你的微笑留下。她穿着粉红色短裙。长发披肩。让林芷韩突然想起小时候的情景。那些一整个回忆里漂浮的温暖情节。还有那个叫苏影落的男孩。

    他们不停地喝酒，像是一同祭奠那些过去了很久的日子。只是林芷韩不知道，为什么沈青文的眼角渗出了凉凉的泪水。

    他们的关系这样模糊不清，仿佛是妖娆的罂粟，想要绽放一世的繁华。

    后来她在灰暗的灯光下看见姐姐痛苦呕吐的样子。她看见姐姐嘴角大口吐出的红色液体。她的酒醒了大半。她慌忙想起林蝶严重的胃溃疡。她怎么能喝这么多的酒.

    沈青文亦清醒过来。他居然忘记了林蝶不能喝酒。

    他慌了神，抱着林蝶在绚烂的霓虹灯下一路奔跑。紫色，红色，粉色，蓝色。从他们身旁一路往后退。那是他们曾经绚烂过的年华。

    你说，我们一直这样奔跑而没有忧伤，那么多好。

    可是为什么你会告诉我说，若我离去，后会无期呢。

    那一晚林芷韩在医院走廊看见天空中有流星划过静谧的夜晚。她像个小孩子蹲在地上大声哭了起来。

    那是午夜一点一刻。林蝶因胃出血失血过多而匆忙离开。

    林芷韩一直不相信事情变成这样子，她一直没想到姐姐的胃病会夺了她的命，她原本是要送林蝶礼物的，那是她存了好久的钱给姐姐买的白裙子。回家之后本来就可以给她的。她收到后一定会高兴的。

    我不怪你了好不好，姐姐，你爱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

    她看见电话苏影落的名字在一直闪烁。她也不去接听。任凭眼泪无声地滴在上面。

    她始终没有想到，这一夜，是她离开她。

    其实一切早已注定。因为林芷韩后来在林蝶的手腕上发现了一道隐约的伤痕。她才终于知道姐姐是为了自己才坚强的生活了这么多年的。

    她哭到哭不出声音。

    9

    苏影落赶回来之后，沈青文带他们去自己以前跟父亲在一起的家。

    至此，林芷韩都从来不曾想到。

    沈青文，会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哥哥。

    他右耳的十字架耳坠，跟他家里那张照片上的女子的一模一样。她认得那是她的母亲，韩歌。

    林蝶在遇见沈青文的那一晚问起沈青文，你右耳的耳坠是谁留给你的吗？

    “恩，是我母亲的遗物。”

    “她叫韩歌。”

    其实林蝶一早就觉得奇怪了，在那个圣诞夜，林蝶清晰地记得这个男孩儿的耳坠竟然跟母亲的一模一样。但是那是母亲独有的耳坠。

    那么沈青文就是自己的弟弟。

    于是那一晚林蝶跟沈青文商量好了，不要告诉林芷韩。怕她会伤心。只要三个人在一起就好。不再去管父母的恩怨。

    林芷韩跪在地上一遍遍地呼喊林蝶的名字。却恍惚想起姐姐费心照顾自己的那些情景。想起她笑靥如花的脸。想起小时候她为自己戴花的样子。想起她唤自己妹妹的声音。

    难过到忘记了流泪。

    时光辗转。

    很多年后，我总是意犹未尽的想起你站在我面前的样子。

    穿着一地白色长裙。笑靥如花。

    身后的落英缤纷。那是我们铺天盖地的琐碎年华。

    所有的过往

    至此，原来只不是一场彼此来不及告别的遇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