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428年春季。
地点,黑海北岸克里米亚半岛,西奥多罗公国。
当然,时间和地点都是人类的定义,同一件事在不同人眼中,会看到不同的结果。比如按我的标准,现在的气温明显应该是严冬,而十三叔的公国不论是领土还是岁入,都只有一个伯爵领的大小。
醒来以后,狭小的窗户被木板封住,缝隙中泄入的微微晨光,照亮了上方陌生的石质天花板,冻木的鼻子隐隐能闻到紫堇的香味。我裹着毯子坐起来,把手伸向床头的木头水壶,想倒点水润一润干渴的喉咙。
水已经在壶中冻成了一块冰,牢牢地卡在壶口。
冷风从窗户灌入,我赶紧丢下水壶,抱着脑袋缩回被窝,变成一颗潜藏在沙滩中的海螺,任凭冰冷的浪潮如何敲打螺壳,也不愿意再露出头。
这里是西奥多罗公国,父亲曾带着我和哥哥们拜访过十三叔,当时的我就下榻在这个房间。
那时和现在一样冷,要在怀里揣着暖炉才能睡得着,父亲还会为我亲手制作热甜酒,只要喝了那种带着草药味道的甜酒,就会浑身发热,不再惧怕严寒。
我还记得,在父亲病重的时候,我们几个围绕在窗前,聆听最后的课程。
大哥问父亲,如何当一个好皇帝,父亲说,提高史书编写者的工资,大哥又问,如何成为一名能干的皇帝,父亲说,如果你很聪明,就把你花在玩乐上的精力用于治国,如果你不聪明,就把你用于治国的精力用于玩乐。大哥最后问道,如何保住自己的皇冠,父亲说,每次喝酒前先找个宦官试毒。
安德洛尼卡询问了父亲如何从小地主手中收到税,父亲说用税吏,三哥又问,如何从豢养私兵的地主手中收到税,父亲说,给税吏装备盔甲和长矛,三哥接着又问,如果是兵力强大的大地主,该如何收税,父亲说,允许大地主用军队代替税收,然后派他们去打仗,打赢了可以得到战利品,打输了你就能收到税。
狄奥多尔挤开三哥,急切的问道,巴列奥略家的钱财在哪里,父亲说,在奥斯曼宫廷。狄奥多尔又问,我们的资产在哪里,父亲说,在威尼斯人的账本上,二哥气急败坏得追问道,东罗马帝国国库为什么是空的,曾经积蓄的资金去哪儿了。
父亲说,他用那笔钱,招募了两百名绝对可靠的罗斯雇佣兵,皇帝生于紫室的两个儿子,每人都能拿到一个罗斯人中队。如果将来罗马帝国覆灭,这支忠诚善战的罗斯人中队将誓死保卫巴列奥略家的紫袍贵族,要么逃往意大利,要么一同战死。
我注意到大哥的神色,他不是在紫室降生的。
我问父亲,那我能得到什么。
父亲给了我两个选择,我可以在马尔马拉海一座小岛的修道院中,成为一个修女,终身侍奉天主,从而远离战火和政治;又或者,继承他的藏书库,专心于学术,或许将来可以写本《曼努埃尔传》之类的史书。
我又问父亲,安娜和托马斯会得到什么,父亲说,安娜在成年后会送往罗斯、卡拉曼或者匈牙利和亲,托马斯会得到包括米斯特拉堡在内的摩里亚北部领地。
最后,我问父亲,小时候那种喝下去就能御寒的甜酒,究竟是什么,父亲愣了愣,才露出疲惫的笑告诉我。
我喝的不过是加了蜂蜜的蒸馏酒。
我就知道,世人口中忧郁、睿智的曼努埃尔二世皇帝陛下,就是个坏得要死的糟老头子。
小时候躺在这张床上,缠着父亲讲故事的记忆渐渐浮现,如果父亲和大哥还在的话,我也不至于冒着危险亲自前来。
现在我才是巴塞丽莎,巴塞丽莎应当是没有感情的政治生物,所以没有时间躺在床上睡大觉,我奋力掀开被子,把自己从被窝中拽起来。
手疼得厉害,腿刚刚踩在地板上,就觉得两腿灌了铅般沉重,更不要提腰部的抽动,起床的动作似乎带动了身上留下的挫伤,痛的我叫出声来。
快速披上冬衣,用毛皮和厚布的衣物将自己裹成全副武装的战士,我才从枕头底下找出笔记本。
也不知道那位皇帝生意做得怎么样了。
什么?卡法的货物价格跌了这么多?
什么!热那亚人居然集体摸鱼,全挤在黑海抢了我的生意?
啥?你这卑劣的家伙直接开着船去私掠?都没和热那亚人砍价?
这个可憎的海盗又击沉了一条无辜的土耳其商船!
私掠船摧破者号击败热那亚的商船队,数万金币的货物全都沉入大海!
无坚不摧的摧破者号烧毁了简巴罗的仓库!
最后的维京,带着沾满血迹的铁面,杀死每一个看到他的海员,黑海沿岸的母亲用维京海盗吓唬不肯入睡的孩子,热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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