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环手执鹿尾坐于正中央。
她头顶戴着白玉莲花冠,以子午簪从后向前穿过,青色的道袍表面有白色的罗绮披帛,身子微微有些发福,侧靠在扶手上,手肘支撑扶着额头,在周围这些艳花烘托中宛如月下荷莲。
她淡扫蛾眉看了李嗣业一眼,轻声说道:“这盒子里的龙脑香是我见过品相最好的,是你送来的?”
“是。”
“你想要什么?”
李嗣业不紧不慢说道:“这些龙脑香是安西节度使夫蒙灵察,特地派人从天竺搜罗而来献给娘子。”
“夫蒙灵察。”杨玉环连续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开口问道:“夫蒙灵察,他想要什么?”
“夫蒙中丞只是想在娘子这里留下一个印象,并无他求。”
“只是一个印象,很好,我已经留意了。”
李嗣业躬身叉手:“谢过娘子。”
等他直起身体,里面已经把珠帘放下了,李嗣业只好再施一礼:“末将告退。”
他缓缓往殿外退去,沿着原路走出大殿,决定站在殿门口等待公孙道长,结果等了半晌,先出来的竟然是两个涂抹着啼妆的盛装女子,其中一女回头扫他一眼,眼角流露脉脉风情,随即嬉笑一声提着裙摆朝楼梯下走去。
这女子身段不错,但只看那走路的姿势,就知道是放浪形骸之辈。
公孙道长突然从后面走出来,表情阴郁地扫了她一眼:“走吧。”
李嗣业尴尬地抓了一下后脑勺,觉得好像该解释一下,但他根本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说,没什么好解释的。
……
他们从金明门走出来,天空细密的雪花依然在飘散,公孙道长撑着竹伞准备离去。李嗣业诚挚地说道:“让你老人家为此事奔走了几趟,实在是过意不去,这大冷天的,我请您吃点东西再走吧。”
公孙道长冷漠摇头:“不必了,贫道自入道后,不擅荤腥。”她将拂尘搭在肩头,又转过身来问他:“听说你曾经从受惊的马上救过杨太真?”
李嗣业愣了一下,肯定地点了点头。
公孙却摇摇头道:“不对,你救的不是杨太真,而是寿王妃,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这两个的区别。”
嗣业双手叉在胸前,真心实意地感激道:“多谢指点。”
“嗯,对她好一点。”
说完这句话,她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这让李嗣业感到惊异。在这突然出现的笑容里,他似乎看见了那个西河剑器舞下飘逸飒爽的舞剑仙人。然而在这一恍惚间,坤道人已撑着竹伞走远,背影看上去是寂落,周围那些低头抱着双臂匆匆行走的长安人,哪还能认出她是那个昨日名动四方的公孙大娘。
刚刚的这个笑容不是给他的,而是给她的徒弟李十二娘的,他不过是个传递信息的媒介而已。而刚刚公孙道长的话,给了他提点,杨太真不等于寿王妃,这是唐玄宗给自己的遮羞布,也是掩耳盗铃式的自欺欺人。所以他救人的这份功劳无论杨太真有没有记在心里,都不能拿到公开场合来用,想要名正言顺接近这条线,需要堂堂正正更合理的借口。
就像安胖子认干娘一样,难道我也去认个干娘?
不行,他还没有把底线突破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