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查验公孙健尸首。他边看边报出查验结果:"左侧肋骨四根折断胸腹部鞭伤无计体无完肤血痕累累;右小臂折断其下青斑数处……"捕头王大声重复其报出的死者伤情。英姑在一旁快速记下。
旁观的村民百姓闻之莫不咋舌惊叹小声议论。
"怎么打得這么狠?全身没一块好肉了骨头都断了這人还能活啊……""説起来這公孙健还是州衙的一个官员呢!同是办官差的怎么会下手這么狠呢?""莫不是犯了什么大忌?"周朗、孟书吏等衙役被百姓指指点点面色尴尬想走也不敢走。
宋慈查验到死者的口腔内神色顿然大变。只见口腔内舌头齐根而断有刀割之痕。他颤着音大声报出:"舌头齐根割断!"捕头王大声地説:"舌头齐根割断!"宋慈又仔细观察死者口腔忽然有所发现伸出右手入口腔内掏摸少时从口腔中掏出一截血淋淋的断舌!
众人禁不住叫出声来:"呀一条断舌头……"宋慈手握着断舌微微颤抖两眼望着它一语不发。
英姑作记录的手微微颤抖眼中有泪水。
周朗、孟书吏见状欲避之一旁被捕头王横身拦住。
宋慈面色严峻地对周朗孟书吏二人説:"二位对查验有何説法?"孟书吏一脸愧色低下头去。
周朗则强打精神支支吾吾地説:"宋大人在下并不觉得十分意外。"宋慈问:"哦?不觉得意外?這样的死法很正常吗?"周朗説:"這个么……公孙健与江洋大盗内外勾结盗走库银乃十恶不赦之罪被抓后不肯説出实情故而对他严刑拷打追查同案罪犯下手或许狠一点也是在所难免。宋大人并不能据此断言此案有假更不能因此推翻公孙健盗取库银的罪名。"捕头王气愤地拔拳欲揍周朗:"你這是什么屁话?"宋慈説:"是啊公孙健是否有罪此时确实不能定论。或许还得再等些时候才会有一个水落石出的结果。"起了风树叶沙沙作响。尸首上的白布飘然而动。西斜的太阳被浓厚的云层遮没天色顿时变得暗淡了。
夜幕降临通商大埠嘉州的街市上便一如以往地喧闹各色人等往来不绝各种楼店门前灯火通明笑语欢声不绝于耳。河道上装饰着灯笼的彩船在水上缓缓游弋鼓乐声声。
宋慈得着袁捷的口讯约其至城外三里亭会面。入夜他与捕头王二人犹似闲得无事在街上缓步而行。时有酒保老鸨们向他们打招呼引其进楼吃酒玩乐被捕头王一一拒之。
街口忽然走过紫玉姑娘依然如往常那样手抱琵琶半遮面神色泰然飘然而行。她不防备会在街上与宋慈猝然相遇稍有不安随即便平静如常。
两人相视片刻紫玉朝宋慈微微点头即侧身而过。
宋慈愣了一会儿禁不住扭头回望了一眼。
捕头王问:"大人你看什么哪?喔是她呀唱小曲的……哎大人你看那是谁?"宋慈按捕头王手指的方向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竟然是周朗。
周朗全然不同以往戴一顶普通百姓常戴的帽子帽檐压着眉眼身着一件灰布旧衣衫目光低垂躲躲闪闪腋下夹个小包袱顺街墙边溜着走。
捕头王轻声説:"這家伙鬼头鬼脑的這是干什么?"宋慈没做声只是望着那人。
周朗拐进了一条小巷。
捕头王説:"大人我跟去看看。"宋慈点点头。
捕头王跟随那人也走进了巷子。
不一会儿便见那人钻进了一船家屋里。
从屋里的摆设看出是一个船主家一杆大橹斜立屋下还有别样船上用物。
屋内惟独桌上立着一盏油灯。灯下摆着一个小包袱。
一个小包袱解开了包里是几锭银元宝足有百十两。
周朗脸上绽出笑意:"怎么样?做這趟生意不亏吧?"船主模样的胖男人眼望着银元宝流露出贪婪之色:"這事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了。你説吧让我几时出船?"周朗警觉地顾盼左右:"那得等到夜深人静才能行动。我全都安排妥了只等……"一侧窗台上隐约可见伏着一个人的脑袋這是捕头王。
夜深人静时一点划水声似也格外响。黑暗中一条乌黑的船在城内一条狭窄的水道中缓缓而过。
船悄然停泊在埠头旁。有人跳下船系缆绳搭跳板。后门轻声一响被打开了。稍后即有人抬着大箱子出来。那箱子看上去很沉重抬箱者累得直哼哼。一旁有人督护着小声叮嘱着:"小心小心点……"大箱子被抬上了船。随后又有人抬出相似的大箱子……
远处暗角里探出一颗脑袋一双亮闪闪的眼珠子盯着那边的动静。
夜已深月光如水。城外三里亭也算本地观夜景的一个好去处。亭子正对着一条不太宽的河道此时月光铺洒水面时浓时淡的景致映入眼帘。小亭内摆有桌几摆着茶具及果品宋慈与袁捷相对而坐。宋慈一侧相随的是捕头王袁捷那边是胡捕头。
相对处坐着几个弹唱的秀色女子或拨弦拉琴或吹箫弄笛当中一位弹琵琶者却不是紫玉姑娘。她们演奏着一支悠扬的乐曲《霓裳羽衣曲》。
袁捷仰身躺在靠椅上微闭双眼听着乐曲随节奏而微晃脑袋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态。宋慈端坐一旁神色泰然。
捕头王与胡捕头二人对乐曲不感兴趣他们不时地往外张望面带警觉之色。
一曲既罢顿时安静下来。
袁捷挺直了身子舒服地抻了抻腰兴致很好地説:"好曲子。听了令人心情愉悦倦意尽消。宋兄你説呢?"宋慈淡然一笑:"问我么?袁兄突发奇想邀我至城外于夜深人寂时欣赏河中之月享受這美妙乐曲确有别样滋味。我觉出袁兄今日情绪高涨兴奋不已似乎醉翁之意不在酒也不在山水之间而是为等待一件大喜事。我猜得不错吧?"袁捷故作姿态:"嗳哪有什么大喜事?你我同科进士难得有此相逢机会公务再忙袁某也应作一回东道让你享受一下嘉州的夜景。今生有缘才有今晚共享赏月听曲的快乐啊。来来宋兄喝茶喝茶。"宋慈喝一口茶放下杯子轻声问:"袁兄宋某冒昧再问一句今晚是否还有别样特殊的安排?"袁捷神秘地一笑:"宋兄希望有怎样的安排?""恭敬不如从命宋某今晚是一个陪客只能客随主便。""那好在下先透露一点稍等一会儿便有一场好戏可看。你我只在這儿听乐喝茶静候好戏开场吧。""哦果然有好戏?""那唱戏的角儿来头还不小呢。"
袁捷朝姑娘们示意一下她们便演奏起一支曲子。這回是《归去来》。
明月在云层中时隐时现河道上也时明时暗。忽见有一条船无声地出现。一直在注视河道上动静的胡捕头走至袁捷身边跟他耳语几句。
袁捷即起身至亭外朝河中观望转过脸来兴奋地説:"好好戏开始了!
我们走吧。"宋慈问:"走?去哪里?"袁捷一把拉起宋慈的手:"宋兄别问随我去就是了。"一行人匆匆而去惟剩几个弄笛弹琴的姑娘继续在演奏曲子。
月光下河道上可见一条黑糊糊的货船。
几个官兵在岸上举着灯笼大声吆喝:"喂把船划过来靠边靠到岸边来!"船上之人未加理会继续前行。
巡逻船上的官兵怒喝着:"你们敢违抗命令?再不听放火箭烧了你们這条贼船!"船上人急忙喊道:"别放火箭這就靠岸這就靠岸……"船只靠岸几个士兵刚想上船里面气势汹汹地走出一个人怒斥道:"你们這里谁是头?敢拦我们的船?认识我是谁吗?知道這里面坐着的是谁吗?"官兵举着火把照了照那人故作惊讶地説:"哎呀這不是周师爷吗?你怎么会半夜三更坐在這种运货船上?"船内传出女人的声音:"周朗啊外面是谁?你问问他敢拦我们知州大人的包船是不是不想活了?"周朗斥道:"听出是谁了吗?是知州夫人呢!你们吃豹子胆了知州家的船也敢拦截?"袁捷突然露面了大声道:"是啊谁那么大胆敢拦知州家的船?"周朗猝然看见袁捷出现在眼前顿时慌了手脚:"這……這不是通判袁大人吗?怎么你也在這儿……"袁捷説:"巡查关卡以防盗贼逃窜赃银流失本大人近日不都在忙着此事吗?我只是奇怪周师爷怎么会选在今晚陪同知州夫人坐船远行?"知州夫人慌忙从船里走出来:"袁大人真是抱歉只因我娘家老母病入膏肓嘱我连夜赶去只怕是见不到最后一面了……呜呜。"女人的哭声很假很做作。
袁捷道:"喔原来如此這倒是急事。那好吧急事急办。诸位弟兄你们进船内随便看一下就放他们走吧。既是急于奔丧想必只是一条空船不会有什么东西的。"几个官兵打着火把钻进船舱稍顷便有一人面带惊诧之色叫着"大人"钻了出来。
袁捷説:"怎么啦?"官兵説:"大人船舱内满满当当的装有二十几口大箱子很沉很沉里面不知装着什么是不是该打开看看?"袁捷説:"哦?不是奔丧吗?何必带二十几口大箱子而且很沉很沉?知州夫人你自己説説這箱子里装着的是什么?该不该打开看看?"知州夫人脸色十分难看勃然大怒:"我带什么回老家还用你管吗?知州家的箱子谁敢擅自打开?哼周朗走开船!"袁捷冷笑一声:"嘉州境内的确没人敢动你知州家的东西可是眼下嘉州发生了一桩惊天大案惊动了圣上故而有一位执掌捕杀大权的提刑大人奉圣命来此查案难道他也动不得知州家的箱子吗?"知州夫人大惊失色:"啊……"袁捷大声説:"宋提刑请出来吧。"宋慈慢慢踱步出来面带微笑:"宋某不知今晚出游还能有幸得遇知州夫人。"知州夫人哭丧着脸哀求道:"宋……宋大人你就让我這船快快过去吧我得赶回去看我老母亲最后一眼啊……呜呜呜。"宋慈故作轻松地説:"既是急于赶路回去那只需打开一两只箱子随便翻看一下怎么样?"袁捷对官兵説:"宋大人已经吩咐了你们进去打开箱子查看一下快!"知州夫人与周朗一时愣住了欲拦已拦不住。
不一会儿即听官兵在里面大喊:"宋大人袁大人箱子里装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知州夫人顿时面色发青身子也软倒了。周朗赶紧扶住她:"夫人夫人……"天色已明雾气迷蒙。堤岸边整整齐齐摆着二十几口大箱子箱子全部打开箱内装着大锭大锭的银子。
一乘快轿匆匆而至。轿子一停一个胖乎乎的老男人跌跌撞撞地下轿是知州范方。
范方疯了一般冲往那些箱子将一个胖身子扑倒在箱子上嘴里发出奇怪的哭泣声。其妻也跑过去与男人哭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