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戌政变记及康有为自编年谱中,说光绪于八月初五日召见袁世凯,赐有密诏,确有其事。即袁世凯“袖中片纸”;而观荣禄所答,密诏的内容,即陈记:“传闻有旨,以文忠大逆不道,令赴津传旨,即行正法,所有直督一缺,即以袁补授,并带兵四围颐和园”云云。
梦蕉亭杂记又言:
袁知事不谐,乃大哭失声,长跪不起,文忠曰:“君休矣!明日再谈。”因夤夜乘火车入京晤庆邸,请见慈圣,均各愕然。越日奉朱谕以朕躬多病,恭请太后训政,时局为之一变。
关于荣禄入京日期,官文书皆载,在八月初十,系奉慈禧太后所召。但据张一古红梅阁笔记载,荣禄告袁:“吾已奉懿旨入京,此座即以属君。”与陈记“夤夜乘火车入京”之说相合。就情理而论,遇到这样的紧急大事,非亲自进京不可。再看当时慈禧太后的行踪,八月初四自颐和园回宫。至初六忽又临幸颐和园,当然是为了召见外臣方便之故。因此我认为荣禄于八月初五连夜进京晤庆王,第二天慈禧太后复幸颐和园,发号司令,展开政变,这一点已无争论的余地。
要研究的光绪有无密诏赐袁,及袁世凯的态度。苏继祖清廷戊戌朝变记说:
八月十三日复有人问荣相曰:“袁世凯曾奉密诏乎?”曰:“然。”“诏中曾有杀公言乎?”曰:“然。”曰:“然则袁世凯先一同谋者也,既同谋而又出首,首鼠两端,此人亦不足取也。”荣相曰:“袁乃我的人,无所谓首鼠两端。”
“首鼠两端”之语,又见黄遵宪的诗句。至于荣禄说“袁乃我的人,无所谓首鼠两端”则既收袁为己用,当然要如此回护。这是必有的政治手段。
康有为自编年谱:
闻五日袁召见,上另有密诏与袁,则不知云何矣?
这也好像证实了袁获有密诏。但“不知云何”一语,深为可怪。因为光绪如有密诏付袁,亦必经过四京卿的手,康有为岂能不知?故知康自叙所谓“上另有密诏与袁”仍是他事后卸责之手法,意谓偾事乃光绪自己授人以柄,所以袁世凯得据此告密。
事实上是绝不会有此密诏的。光绪固不致鲁莽如此,尤其不会赞成围颐和园。同时,如有此密诏,光绪绝不会不告诉四京卿,否则即与白痴无异。而四京卿获知有此密诏,预期旦夕之内,必有巨变,则:
第一,要留康有为在京;
第二,需要有所部署;
第三,必有焦急盼望之情;
第四,必然密切注意天津的动态,而荣禄专车到京,亦一定瞒不过去。
第五,必然顾虑到事或不成,便有大祸,预筹逋逃之道。
就以上五点来看,无丝毫迹象,可资佐证。因此,赐袁密诏一说,应不成立。
然则袁世凯“袖中片纸”非出于伪造,即根本无此“片纸”就情理来说,伪造诏谕,为十恶不赦的大罪,以袁世凯的脑筋之清楚,岂肯落此足以自速其死的把柄在他人手中?
就荣禄这方面来说,如果察知此一诏谕出于伪造,认为光绪并无不利于太后的企图,正可借袁世凯的告密,牵出谭嗣同夤夜游说的阴谋,打击四京卿,阻遏新政的推行。而况,包围颐和园的计划,由于袁世凯的告密,事实上已不存在,易言之,眼前并无危机,无须作任何紧急处置。
由此可知,荣禄对外宣称有密诏杀他及派袁世凯带兵入京包围颐和园,完全是一种借口。由此可以产生下列的效果:
一、坐新党以大逆的罪名,逮捕处死。
二、坐光绪以不孝的罪名,为慈禧训政的根据,并为废立作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