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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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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辛达明不想要辛樱,对吗?”

    阿芝把抹手布递给我。“这对阿樱没有好处。”“辛樱真命苦,所有与她有血缘关系的人都要离开她。”

    “你与阿樱有着难以解释的缘分,比我与她的更重要。”

    我伸出手来,让阿芝替我看掌纹。我问:“请替我看看,我是否命中注定不用生育便有九岁的女儿?”

    阿芝看了一眼,笑得很灿烂。“就是啊。”

    我把手缩回。“不信你。”

    她摊大手掌,说:“随便你。”

    我问她:“你预测的命中率很高吗?”阿芝想了想。“六成左右。”

    我点点头。“不错。”然后又重提旧事:“你说过我有真命天子。”

    这一次她的表情肯定而实在。“是的,时日不远。”

    “不是辛达维?”

    她摇头。

    “若果他没有死呢?”

    她再摇头。

    忽然,我觉得很恐怖。他为我死了,然而他不是我的真命天子。那么真命天子会是谁?

    我没再跟阿芝说什么便更衣上班。

    精神恍惚地度过一个上午,中午时分芭比约我吃午饭。她的神色不见得比我愉快。美艳的她在餐厅内惹来不少注目,有些人是因为她的架势和美貌,另外一些大概因为曾在报章见过她的缘故。“中环的人很八卦。”我坐下来小声说。

    她抬眼,苦笑。“阿乳,昨晚阿芝替我看相。”

    “她怎么说?”

    “她说我会离婚。”

    噢!

    “正因为这样,我不想再与derek一起。我害怕离婚。”她玩弄放在一旁的刀叉,样子可怜兮兮。“我怕她会说中。”

    “其实这也未尝不好,有了指示,行动便可以清醒些。”我安慰她。

    “但我真的很喜欢derek。”她托住她那张自十三岁起便极富韵味的脸。“我想我是爱上了他。”

    “但你可以为derek做什么?”我想了一会后,这样说。

    因着我的问题,芭比显得非常苦恼,眉头扣成一圈。三分钟过后,她回答:

    “我想,我能做的只是爱他。”

    “即是什么?”

    “即是继续偷情。”

    非常好的答案。“那即是说,你爱他,但不能为他牺牲、不能为他离婚、不能跟他远走高飞、不能失去现在拥有的东西。”

    芭比眉开眼笑,并且拍了拍掌。“是的是的!就是这样!”

    “恭喜你,你的爱淡如开水。”我诚恳地说。芭比掩嘴娇笑:“也就是嘛,况且,我还是喜欢我的丈夫虽然我对他已失去上床的冲动,又开始嫌他有肚腩和脱发,觉得他的钱比他的人吸引,但我依然喜欢他。”

    我郑重地点头。“好一对情深义重的夫妇!”

    芭比以手指轻快地拨了拨耳后的长发,像舞台剧演员般幽雅地道谢。

    但以我对她的认识,她每次愉快地分析情况过后,都会继续苦恼下去。当她见到辛达明后,自然会再有离开丈夫的念头。

    下午回到公司,慢手慢脚地看完两份文件,再对着投资部的计算机发呆。几经辛苦才捱到放工时间,我背起手袋,一个箭步踏出公司门口。平日这个时候我一定会赶紧回家,免得辛樱挂念,但今天,我倒想四周逛逛,或者可以花花钱买一堆夏装。

    今年流行绿色,真奇怪,人人像棵菜那样走来走去;又有人说淡黄才是最新色调,于是我又看见一滩滩的淡黄色左右晃动。我穿什么颜色才好?绿抑或黄?又或是依然穿黑?辛达维喜欢什么颜色?回去之后一定要问阿芝。

    我站在橱窗之前,凝视一条米白色的连身裙子。赶下班的人在我身后一堆堆擦过,我没意识地转头,看到一个个穿西装的肩膊,如出一辙地走向前方。

    忽然,在擦身而过的肩膊中,我看到一个没有穿西装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枣红色旧恤衫,两膊薄而横。我踏前一步,刚好来得及看到他的侧面:略长、瘦削、充满灵气像辛樱。

    我叫出来:“辛达维!”

    是他是他是他!

    世界停了下来,围绕身边的人和事变成灰色,唯一有一点暗红的是他的上衣,和他正转头面向我的唇。

    他的脸正正地向着我,他的眼神令我知道“辛达维”这三个字对他是非同小可。他走过来,我怯怯地说:“辛达维?”

    他没有微笑,面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温和地问:“你是谁?”

    我咽下卡在喉咙的唾液。“对不起。”我说。

    “你是辛达维的什么人?”

    他居然这样问我,我张大口笑了,非常兴奋。“你真的认识辛达维吗?太巧了!”

    他见我手舞足蹈地跳跃,也禁不住偷笑起来。

    我说:“我是辛达维的女朋友。”

    他缓缓地点点头。

    “你长得像他我以为他回来了。”我说。

    他问:“他呢?”

    我望着他。“他过身了。”

    原本尚算愉快的眼神,瞬即复杂起来。

    我问他:“我可以要你的电话号码吗?”

    就那样,我把名片交给他,然后又让他在我手背上写下电话号码。他说有要事先走,挥手与我说再见。

    我以左手按着右手手背,目送他离开的身影。是了,我心目中辛达维的形象就是这样:高瘦纤巧,气质淡淡,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我遇上了一个像辛达维的男人,而他俩居然互相认识。我垂下头来,一张脸尽是甜蜜的微笑。

    脑海里忽地涌现四个大字:“真命天子”是阿芝说的。阿芝与辛达明看见我一脸喜悦。辛达明走前来问我:“怎么了?面带桃花。”

    我在浴室内洗擦手背上的字迹,侧起面来回答他:“遇见了辛达维的朋友。”

    “谁?”

    “一个叫津安的人。”

    辛达明思索一会,摇了摇头。

    我走到客厅中问阿芝。“你认识津安这个人吗?”阿芝也摇头。

    “他是干什么的?”辛达明问。

    我脱下套装外套,耸耸肩说:“不知道,只觉得他长得很像辛达维。”

    面前两人顿时充满好奇。

    “辛达维应该是很高瘦的,气质温柔,没有什么表情,样子灵充气满,面形略长。”我说。

    辛达明与阿芝交换了眼神,都笑起来。

    “就是这样。”阿芝说。

    “你对我的哥哥真的很着迷。”辛达明加上一句。

    我眨了眨眼。

    “我们也想认识他。”辛达明告诉我。

    “等我与他熟稔后才介绍你们认识。”说过后,我马上不好意思起来,十足中学生面对朋友迫供拍拖状况时的口吻。

    “辛樱的事怎么了?”我换了个话题。

    “我不打算做她的监护人。”辛达明说。“那么我可以照顾辛樱?”我问。

    “你昨晚不是说不再要她的吗?”辛达明说。

    “我只是一时意气罢了。”我望了望对面的九楼b座。“辛樱在练琴吗?”

    “是的。”

    “我过去对她说。”

    辛樱正排排坐地跟钢琴老师练琴,我甫一进门她便罕有地别过脸来跟我打招呼,反常地乖巧精灵,一如其它正常的九岁女童。

    我走进辛达维的书房,把他的日记簿掏出来翻看,看不到任何关于津安的记载。

    辛达维这本日记只有我与那个“心上人”的记录,没有其它。日记上也没有任何撕过的痕迹,大概津安这个人对于辛达维来说毫不重要。

    我伏在桌上,心头怦怦乱跳。想起了刚才在街上碰见津安的情景。是有这样的人,在第一眼看到之后,便会一直放在心中。

    辛达维是否活到津安身上?又或者,上天安排津安给我,代替不存在的辛达维。

    辛达维那样爱我,他一定是活到津安身上了。

    我是不是要变心呢?我一直爱着辛达维,但是现在又想着津安。

    不不不,我不是变心,只不过,津安与我心目中的辛达维太相像。

    是否就是这样?我按着心房,苦恼起来。

    辛樱走进书房,甜美地望着我笑,然后向我报告:“练完琴了。”

    “弹得好吗?”

    “老师说我的拍子不够准,”她坐到我的大腿上。“所以要勤加练习。”“对不起啊!”她搂着我的脖子,吻吻我的脸。“我以后不再玩line。”

    我拉了拉她的马尾,说:“女孩子要爱惜自己,那些男人很低贱的嘛,你应该配一个像木村拓哉的。”

    她古灵精怪地扮了个鬼脸。“不要不理我。”

    “噢,”我把她抱得更紧。“你的叔叔和妈妈已经正式不理你了,从今以后你便只有我。你看,你的爸爸多会挑,明知我舍不得你似的。”

    辛樱眼珠一溜,瞄了瞄望远镜,然后嬉皮笑脸地说:“就是嘛,很会挑。”

    “告诉我,你与爸爸一起的日子怎样过?”

    “你一早知道。”

    “知得太少。”

    “其实,”辛樱垂下眼,表情哀伤起来。“爸爸不多理会我。”

    “你从前不是这样说的呀!”而且日记内也不是这样写的。

    “爸爸很少跟我说话,很少与我一起玩,所以我多是孤零零的。”辛樱撇撇嘴。

    “我八岁便开始玩line。”

    哎呀!

    “什么?”我紧张地握住她的手。

    “有些男人特别喜欢小孩,所以玩得很开心。”

    我把辛樱放到地上,用力地按住她的双肩。她却嘻嘻笑了。“不过,我从没与他们见过面。”

    “我求你,以后不要再玩line!”我的声音差不多是乞求。

    辛樱笑。我皱起眉。“答应我。”她才大大声地响应。看来我要把辛樱交给芭比好好教育一番,传授女人不吃亏的绝招。

    “我累了,要到樱桃街睡一回。”我伏到我的怀内装睡。

    “我陪你。”我把她抱到邻房。

    躺在床上,辛樱对我说:“那块路牌是爸爸送给我的礼物,爸爸很少送礼物给我。”

    “爸爸对你不算差,那是一条街呢!”

    “嗯。”她在床上滚动。“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木村拓哉吗?”她抑脸问我。

    我摇了摇头。

    “因为木村拓哉皮肤黑嘴唇厚,很热情似的,一点不像爸爸。我最怕像爸爸的人,整天不作声,闷死人。”

    我按着额角,说:“我就是喜欢你爸爸那一类型。”

    辛樱在床上做拱桥,身手敏捷。

    “辛樱。”

    “嗯。”“你知道津安这个人吗?”

    辛樱回复正常坐姿,怔怔地望着我,然后煞有介事地摇头。

    “今天我在街上遇上他。”

    辛樱突然扑过来,惊恐地说:“你不要离开我!”

    我扶住娇小的她,因着她的慌张显得不知所措。“什么事?”

    “爸爸起初拣选你便是知道你不会离开我!”她扯着我的头发。我把她按到床上,喝止她:“辛樱,你弄痛了我!”

    她这才慢慢地把手放开来。我抱住她,让她在我手臂内缓缓放松,直到小小的身躯不再抖震。

    我把辛樱的情况告诉辛达明与阿芝,他们同意带辛樱看儿童心理医生。

    “我向别人问一问。”我总结讨论。

    “阿乳,”辛达明走到我身边,悄悄问我:“芭比近两日有否跟你说些什么?”

    “没有。”我眼睁睁地望向他。

    “我不相信。”

    “她告诉我你英俊不凡。”

    他却依然一脸正经。“她要和我分手。”他说,语调伤感。

    我拍了拍他的膊头:“这是意料中事。”

    “不是的,她说过想跟我到美国。”

    “芭比的情况很困难。”

    他垂下眼。“我很爱她。”

    我问他:“你爱她什么?”

    他抬眼望向窗外,放软了声线:“你想我怎回答?我爱她的全部。我不会因为一个女人的头发、眼睛、身材、学历这些条件而爱上她,只是因为觉得要去爱,所以就去爱。”

    我柔声说:“有着这种恋爱态度,你很快便会有新的恋爱对象,不会寂寞。”

    辛达明苦笑。“也是的,我从不规限某一类女性作为选择目标,基本上每一个女人也有令人温暖的优点,要找寻新的恋爱易如反掌。只是,容易有恋爱机会不等于我可以放弃芭比。”

    “你喜欢过多少个女人?”

    他细心想了想,才说:“十多个,不算多。”

    我侧起眼来,替他数了数:“若果由十五岁开始拍拖,平均一年只有一个,实在不多。”

    “我不再想要新的恋爱机会,只想留下芭比。”他望向窗外的夜间草地滚球场,指了指,回头对我说:“你看到那些玩草地滚球的老人家吗?我想老了之后和芭比悠悠闲闲地在草地上散步,玩两局草地滚球。”

    夜灯下的草地滚球场美丽宁静。我想,将来我老了之后也不会介意与伴侣手牵手在此散步。辛达明的说话使人太感动,我低声地叹了口气。

    “顺其自然吧,就算今天分开了,他日也有机会走在一起。”我轻抚他的手臂。

    他朝我点点头,目光哀伤。

    “英俊的他失恋了。”那夜我抱着辛达维的日记睡在他床上,身旁是情绪时常起伏的辛樱。我喃喃地告诉辛达维今天发生的事,希望他在天之灵,祝福他那善良而多情的弟弟。

    翌日返回办公室,发觉多了一个人,那就是sam,庾森华。“你这么快便上班?”我拿起桌上的水杯,递给替我们冲茶的阿婶。

    “是的。”他泛起充满自信的笑容。

    我把文件交给他。“这阵子工作尚算清闲,但月尾我们要做一个统计报告,把每位投资顾问半年内替公司赚的钱计算妥当,然后再做员工评估。”

    “用途是?”

    “理论上是一年一度的员工工作表现评估,实际上是裁员一成半。”

    “噢!”我伸出手指。“所以嘛,要完全秘密进行。”

    他却笑盈盈地走近,在我耳畔细语:“我喜欢与你拥有共同的秘密。”

    马上,我全身毛管直竖,顾不得仪态,使尽全力打了个冷颤,然后瞪了他一眼。

    总经理刚巧在办公室外经过,见我和sam走在一起,便風騒地朝我俩单眼,sam蹙眉蹙眼与他交换眼神,我把脸挂了下来,转身离开办公室。我讨厌这个sam。

    下午,芭比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她丈夫昨晚行房不举。

    我问她:“你不是很有办法的吗?”

    “唉”长叹。“他对我的身体已习以为常。”

    “玩s&m、看四级录像带嘛!”

    “王乳,我怕阿芝会说中。”

    “不会的,你又不想离婚。”

    “就是嘛但是,我开始害怕主动离婚的是我丈夫。昨天晚上,我怕得睡不着。那时我才知道,我是多么害怕失去他。”

    “为了他的人抑或他的钱?”我恃熟卖熟地问。

    “两者都害怕失去吧!他的钱固然不可或缺,他的人这么多年了,他又不是对我不好。男人之中,他也可以说是顶级。”

    打蛇随棍上,我说:“决定离开辛达明是对的。”

    芭比沉默半晌,然后说:“阿乳,你相信缘分吗?”

    “当然。”

    “那么,”芭比的声音哽咽起来:“我和derek在将来或许还有机会走在一起。”

    她真的爱上了他,两个相爱的人硬生生地分开,多可怜。都说,相爱不一定快乐。

    “不要想那么多,”我安慰她。“给你一项任务。”

    “什么?”我听到她的啜泣声。

    “替我找个儿童心理医生给辛樱。”

    “嗯。”她集中精神起来。“她的确需要。”

    电话挂上后,坐在我后面的sam走前来说:“工作清闲,倾私人电话蛮方便的。”

    我讶异地望着他步出房间外的背影,非常后悔那天让他上来面试。与这样无聊的人困在一起,越发使我记挂津安。他昨天拿了我的名片,不知何时才会找我?

    如果他今天不找我,明天主动找他好不好?

    想着想着,心情竟然有点异样,他在人群中步过的身影在我眼前出现了一遍又一遍。

    突然,电话响起来。

    “喂。”

    “喂,王乳在吗?”

    天!心有灵犀!居然是津安。“津安?”

    他笑说:“是啊,你辨别声音的能力不错。”我掩住嘴笑,心想:只因为你。

    “你今晚有空吗?”他问。

    “有啊!”飞快地回答。“七时在金钟lacite等,好吗?”

    “好,到时见。”我说过再会,然后轻轻放下电话。

    我看了看手表,才三时四十五分,我有充分时间准备仪容,譬如把头发gel好一些,化重一点妆,甚至可以躲到洗手间做眼部护理。

    于是我向秘书小姐要了她的茶包。那个sam又说:“办公时间美容?”

    我没理睬他,偏是秘书小姐笑嘻嘻地说:“是啊,用茶包收眼袋很有效,要不要我教你?”非常娇俏。

    他故作正经。“我的工作态度很认真。”

    秘书小姐眉开眼笑。我眼望前方说了一句:“真有大志的话就不用来这家公司工作!”

    在洗手间内我一直是笑着的,两个茶包放在眼睑上不知多怪相。不是不知道,津安只是希望多知一些辛达维的死因,但有机会再见他,也足以令我乐上半天。

    在见面之前我往商场兜了一圈,不知是否太紧张的关系,我意外地买了两枝唇膏、一条半截裙、一件泳衣和一对“返工鞋”当我左右手各挽一大袋之时,才觉得后悔。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对形象有损。不知津安对于喜欢购物的女性有何感想?

    我早到十分钟,在餐厅内等待,期间照了三次镜子。

    到津安出现之时,我故意泛起开朗友善的笑容,但其实我很紧张,由足踝紧张到肩膊,镇定的只有一张会笑的脸。

    “你今天精神很好。”他对我说。

    “是的,昨天不舒服。”我解释。

    在柔和的灯光下对望着,津安的目光更是敏感温柔。因着这双眼睛,我不敢长时间看着他,一顿饭期间不停低头又低头。

    我们点了菜,津安便说:“你已经不是第一个说我长得像辛达维。”“嗯,”我拨了拨耳后碎发。“气质尤其像他。”

    “你与辛达维一起多久?”

    “两年。”我撒谎。“现在我与辛樱一起,碰巧阿芝与辛达明都在,你与他们三人熟稔吗?”

    津安递一片涂上士多啤梨味乳酪的面包给我。“辛达维的亲人我一概没见过。”

    我在这时候说了:“辛达维是自杀的,他因我而死。”

    津安握住水杯,怔了怔,随即放松下来。“那你一定很难过,感情的重担可大可小。”

    我感激地望着他。“你与辛达维认识很久了吗?”

    “我和他同龄,认识的时候大家只有十九岁。他结婚之后,我们才疏远了。”

    他会不会像辛达明那样,同样喜欢阿芝?

    “他死之前的日子愉快吗”说罢他又不好意思起来。“与你一起没理由不愉快。”

    我垂下头来。“其实,我不明白他自杀的原因,我不知道他是否快乐。”

    津安语重深长地说:“快不快乐,很多时是自己决定。”

    那么,辛达维选择了不快乐吗?

    侍应送来我的红酒烩牛柳和他的香草银鳕鱼,香气四溢。我顺便换了个话题。

    “你是否住在香港?”

    他摇头。“我住在英国,去过没有?”

    “大学二年级的暑假到过英国玩,去过苏格兰、伦敦和南部某个城市。”“喜欢吗?”

    “郊外的村落很美丽。我想,十年后住在那种有前后花圃的小屋会很不错。”

    “我就是住在那种小屋。”他说。

    “是吗?”我忽然脸红了,急急低下头来。我警告自己:我依然是辛达维的未亡人。

    津安告诉我:“我与辛达维在美国演奏时结识,我从前是拉小提琴的,但没有选择它为职业。基本上我是无业游民。香港人鄙视无固定职业的人吧!”

    我连忙摇头。“其实所有人都渴望过一些理想的生活。”

    他印了印唇角,问我:“你是干什么的?”

    “在外汇公司的人事行政部工作,很轻松。”

    “公余的时候多数做什么?”

    我紧张起来。“回家照顾辛樱,又或是与朋友说电话。”

    “那么我约会你吧,我在香港的朋友不多。嗯,没告诉你,我在香港替朋友灌录唱片。”

    我眼睁睁地望着他。他刚才说会再约会我。

    这次约会在非常紧张兴奋的气氛下结束。与他一起的感觉,比首次与男孩子约会更叫人手足无措。我站在家门外,按着心房沉醉地叹了口气。门打开,我看到阿芝正在收拾行李。她回头对我说:“阿樱与阿明去看占士邦电影。”

    “你要走了吗?”

    “我的感觉不再凝聚于此。”“往哪里去?”

    “回印度见师傅。”

    我走近她,帮她把衣服折好。“很高兴认识你,阿芝。”我说。

    “我也一样,祝你生活如意。”她一脸婉约。

    “阿芝,你是否告诉芭比她会离婚?”

    她笑:“是的,不过是在十二年后,这一点我没有告诉她。她会再嫁,对方是洋人,地位显赫。”

    噢?即是说,无论怎么样,她也跟辛达明无缘。

    “辛达明呢?他会怎样?”

    “他不相信这些东西。”

    “我呢?”我说。

    她抬头仔细地端详我,然后说:“你将来的婚姻生活会很快乐,会生一个男孩。”

    我捉住她的手。“怎么看的?教我!”

    阿芝把行李箱合上,坐在它之上。“你的眼睛明亮而不外露,没有杂纹没有眼圈眼肚,加上奸门位置饱满红润,鼻子挺直秀丽,这样的长相必有良好的婚姻。但你要相信我,阿维一定不是你的真命天子,那一定是别的人。”

    我咬了咬指头。“你一直不鼓励我喜欢辛达维。”

    “没有人会鼓励你去爱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

    我双手托着脸庞。“我不介意去喜欢一堆空气,倘若那堆空气曾经爱过我。我一直渴望别人爱我,所以当我知道有人为我自杀之后,我偷偷地快乐了一阵子,我想,终于有一个人爱我了,而且还把我爱得那么深。”阿芝踢了踢左脚。“这叫跟自己谈恋爱。”

    我把额前头发扫向后面,不愿承认。

    “你爱过他吗?”我问。

    她摇头。“我爱的是整个生命。我只是为了替他生孩子才跟他一起。”

    “但是你又不把辛樱带在身边,你不挂念她吗?”

    “她只是生命中的一小部分,你可以把她看成生命的延续,但于我来说,生命广大如宇宙,一个孩子的存在不算什么。”

    我不知道究竟自己明不明白,只清楚阿芝对辛樱完全没有母女的感情。“我是凡人。”我对她说。

    “所以你需要正常、有形有相的恋情。”

    我移后,伸了个懒腰。

    “我喜欢了一个人,”我说:“他像极了辛达维。跟他一起,就像是辛达维复活了,有血有肉地留在我身边。我想,喜欢他是因为这原因吧!”

    “你肯定你不是把他看成独立个体?”

    我双手掩嘴。我也不知道。

    “不要在意自己喜欢另一个人。阿维虽然为你而死,但你没有必要回报他。”

    阿芝按住我的手。

    望向她清澈的眼睛,我问:“若果辛达维没有死,我应该如何与他相处?”

    仰起头来,她回答:“大家各自各生活便好了,他是可以一天不说半句话的人,亦非常吝啬笑容。他不会把别人的事放在心上。”

    “这全是反面的说话?”我忍不住说。“是事实,”阿芝深深地望着我。“所以我不能相信他居然会为你而死。”

    我把头埋在两条大腿间。没有人相信辛达维是为我而死,除了辛樱。我悲痛地告诉她:“这可能已是我毕生最大的成就。”

    阿芝罕有地哈哈哈大笑。“傻女。”

    “我一生人什么也没有,只有这段感情!”我按住两只耳朵,猛地摇头。

    “你有青春、有学历、有好朋友、有工作、有住所,生活无忧。你有什么欠缺的?”阿芝俯下身来皱着眉。

    “欠缺一个爱我的人。”我是知道的,我一直知道。

    她轻扫我的短发,无尽的温柔。“自己爱自己才是至高境界。”

    “我不会。”我咬住指头。

    “你会,迟早你一定知道。”

    我抱住阿芝。“我很蠢,是不是?”

    她抚摩我的脖子。“年轻的女孩多数想不通。”

    自己爱自己难道便很有保障?难道便不会痛苦?我不知道。有一天或许我可以完全不需要爱情,每天自己爱自己过日子;但大概,不是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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