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青青江水平,闻郎江上唱歌声。
宽阔的淮水之上,碧波荡漾,带着水汽的微风,在盛夏中带来几分难得的清凉。
一艘并不算大的楼船之上,一个青衫公子站在船头,看着河面上一些小船的船夫唱着船歌悠然而走的画面,怔怔出神。
在他身后,一个男子如一尊铁塔般站着,沉默而平静,一看就让人很有安全感。
“尊客,午饭好了,请到舱内用饭吧?”
船老大走上甲板,笑着招呼起来。
由不得他不热情,这一帮子人,出手那是真阔绰啊,就十个人就包了他一条船!
而且除了那个公子哥,其余一个个都是孔武有力,行走江湖的,挣钱之余谁不图那几分安稳。
站在船头的青衫公子自然就是悄然去往龙首州的钦差夏景昀,闻言转身,笑着点了点头,“有劳了。”
“您客气,这边请。”
到了船舱坐下,夏景昀看着门口的船老大,“船家请留步。一起坐着吃点吧。”
船老大连忙识趣摆手,“我们自有法解决,尊客不必客气。”
夏景昀笑着道:“没事,正好我也有些事情想与您打听一下,还望行个方便。”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船老大也不好多说什么,“那我就僭越了。”
等船老大坐下来,陈富贵主动帮他倒了一杯酒,夏景昀举杯跟他碰了一杯之后,笑着道:“咱们还有多久能到楚宁县?”
船老大道:“楚宁县位于咱们龙首州最南边,咱们现在已在淮水之上,顺流而下,如果没什么变故的话,不出数日便可抵达。”
夏景昀轻笑一声,“淮水是内河,既无冬日结冰之虑,又无海波肆虐之忧,还能有何变故?”
船老大叹了口气,“诸位可是从中京而来?”
陈富贵微微眯眼,夏景昀心头悄然一惊,平静道:“船家何出此言?”
“您无需多虑,小人就是个开船的,您这一行要做什么与小人没有半点干系。小人这般说,一来是见诸位出手阔绰,定然来路非凡,二来啊!”
船老大叹了口气,“估摸着这个天下,也就只有你们这些中京城来的人,还会觉得天下依旧这般安宁了。”
夏景昀闻言愕然,“天下局势竟已至此?”
陈富贵也道:“我等自中京而出,经颍水而入淮,并未见多少匪乱啊!”
船老大摆了摆手,“那是因为你们一开始就在京畿,接着就上了河,这些贼匪大多都还是没有在大江大河上封江作乱的本事。天下别处我不知道,光这淮左淮右的龙首州和广陵州,那可真是贼匪遍地,道路难行。你们若是走的陆路,恐怕就能遇得到咯!”
他接着道:“我方才所言的变故,也是来源于此,现在水路最是安全,故而船只比以往更多,如果发生拥塞,那可能就得耽搁些时日。”
夏景昀皱起眉头,“不对啊!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四处都是贼寇,肯定会汇聚出几股大的势力,那就不是占山为王可以满足的了,肯定会占郡夺县,以图大业,这等事地方又岂敢隐瞒不报,为何我等完全没听见消息呢?”
“哎,这事儿啊,起初我也不懂,后面问了些长辈老者,他们给了我个说法,我也将信将疑。”
夏景昀身子前倾,“愿闻其详。”
船老大轻轻点了点桌子,“他们都在等竹林的老军神死呢。”
夏景昀恍然大悟,喃喃道:“是啊,老军神横扫八荒六合,打得天下再无人敢举反旗,如今他尚且在世,这些流寇贼匪,又有谁敢率先举起义旗当这个出头鸟呢!”
“对喽!”船老大颔首而笑,“你想想,去岁泗水州那个太守叛乱,无当军直接亲自过去,几个冲杀就给抹平了。那个反贼父子也被押到京中凌迟处死,谁还敢跟着?这些贼匪都精着呢,先占山为王,慢慢积蓄实力呗,反正现在官府也没啥本事剿匪。”
夏景昀叹了口气,神色凝重,如果是这般,这些盗匪还真被动应了那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真言,一旦老军神真的撒手西归,或者有人按捺不住点燃燎原之火,那战斗力可是比普通的流寇要强了不少啊!
果然是久在中京,在陛下和朝臣共同编织的四海升平美梦中浸淫久了,对天下大势太乐观了。
还是得出来亲自看看啊!
一念及此,他顿觉压力陡增。
船老大见夏景昀面色不对,连忙安慰道:“不过咱们龙首州整体上还是颇为安稳的,州牧大人武将出身,实力强大,但凡有冒头的大匪大寇都能镇压,至少在龙首州境内,还没什么流寇坐大,比起其余州政令不出城的情况不知道好到哪里去了。”
夏景昀缓缓定下心神,自嘲地笑了笑,“我等欲在龙首州做些买卖,确实比较担心龙首州内的治安,倒是让船家见笑了。不知船家可知这龙首州之内,可有什么豪门大族,各方势力如何?”
“以尊客这等气度实力,定能在龙首州内吃得开的!”
船老大先是吹捧了一句,接着道:“龙首州的势力并不复杂,说起来就是四大家族,萧、胡、叶、于。尊客是中京来的,应当知道萧家吧,先皇后的娘家,萧家如今的头面人物就是如今咱们龙首州的州牧萧凤山萧大人了。”
“胡家,在前朝就有了,在我们龙首州扎根数百年,如今是龙首州最大的地主,胡家雅苑也是龙首州首屈一指的园林别院。”
“叶家,乃是漕帮帮主家门,尊客或许不知道漕帮,他们勾连南北,内门外门帮众合计数万,在两淮境内,漕帮所过之处,哪怕那些占山为王的贼寇都不敢为难。”
“于家,则是龙首州第一等的诗书门第,祖上接连有高官入仕,地位崇高。说起来,于家这一辈的公子,也是倒霉,去考个科举,却遇上这等事,但听说他回来之后,却并不气馁,依旧刻苦攻读,想来三年之后,怕是能为我们龙首州中一个状元回来呢!”
夏景昀闻言也不由轻笑,于道行当初会试意外落榜,众人都以为是发挥不佳所致,但后来才知道,本来是要将其点为第二的,但谁知道阅卷官将烛花掉落在他的卷子上,将答卷毁了,无奈只能判其落榜。
虽然阅卷官事后得了惩治,但结果却不能更改了,想想也着实是百年难遇的倒霉。
他嗯了一声,笑着道:“于公子之事我亦有所耳闻,的确才学出众,此番若无那等事情的话,状元估计没那夏景昀什么事。”
“可不是么!公子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
船老大一拍大腿,对夏景昀的话露出由衷的赞赏,“看来你也是个识货的!不止是于公子,我们萧州牧当年也比那个什么夏景昀还要风光。”
“他是德妃娘娘义弟,咱们州牧可是皇后娘娘亲弟,他考个科举中个状元,咱们州牧随军直面北梁蛮子,领军斩首数百,立下大功,而后由武转文,官至一州州牧,哪点比他差了。也就是时间长了,大家都忘了罢了。”
被这么骑脸输出,夏景昀也并不气恼,反倒啧啧称奇,“没想到州牧大人竟还有这等经历,实在是令人惊叹。”
船老大自豪点头,“所以啊,那些在外面吹得神乎其神的人,我们都不咋当回事,有本事来龙首州当面比划比划?是吧?”
“说得好。”夏景昀笑了笑,“来,我敬你一杯!”
一杯酒下肚,见夏景昀不再开口,船老大也识趣地起身,“在下就不多叨扰了,尊客有什么事情随时呼唤我等便是。”
夏景昀点了点头,“好,多谢船家。”
船老大走出去,忽然一愣,倒是忘了借这个机会问问对方姓甚名谁,是何来路了!
转念一想,管他什么来路,跟自己也没关系,反正又不可能是那个钦差夏景昀。
——
等船老大走了,陈富贵看着夏景昀,“公子,我感觉这人说话有些过于夸张了,如果真像他说的这样遍地贼寇,我们在中京,岂能半点传闻都听不见?中枢诸公都是聋子不成?”
夏景昀却摇了摇头,“或有夸张之处,但大体应该没差。前些日子我跟卫老看过户部的资料,最近几年虽然屡屡加派,但收缴上来的赋税总量也都只是跟往年勉强持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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