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宜室眼睛眯了起来,卸下脸上伪装的亲善,阴沉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也是这么跟魏先说的吗?然后逼他快刀斩乱麻?”
辛意田蓦地明白过来了。大概是魏先要跟她分手,她心有不忿,因此找上门来想给她难堪。看穿了对手虚张声势的把戏,她心里顿时一轻,靠在沙发上悠然自得地看着对方,却不说话。
她这种一副胜券在握的神态激怒了王宜室。她挑眉冷笑说:“你以为你赢了?早着呢!不信,咱们走着瞧。”
辛意田生平最不愿意树敌,尤其是女人。结果只会两败俱伤。她叹了口气说:“如果一个女人千方百计要勾引一个男人,更何况还是漂亮的女人,我不认为哪个男人能抵挡的了。所以,我信。我跟魏先有三年的感情,我们一起度过了在法国那些艰难的、举目无亲的日子。这种相依为命的感觉我想你即使不能感同身受,也一定能理解。”说到这她停了停,用真诚而恳切的语气说:“我跟他结婚,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谢得,是因为我想跟他结婚。”
至少到目前为止,她还是这么想的,真心诚意的这么想。
王宜室一时被她的坦诚镇住了,但是很快恢复常态,仰着下巴说:“你以为我真的随便到只要是男人就能上我的床?”男人对于王宜室来说分两种,一种是看得见吃得到,还有一种是看得见摸不着。谢得对她来说无疑是后者。因此她只好转移目标,有时候难免带着一种破坏的心理。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谢得,你为什么硬要缠着魏先不放?”为了打消她的执念,辛意田换了个话题,尽管这个话题让她感觉有些别扭。
没想到这像导火线一样点燃了王宜室的积怨。她不遗余力地讽刺她:“原来你为了一个魏先真的可以对谢得这么无情!连我都替他感到寒心。心中的女神对他根本就不屑一顾,甚至弃他如敝履,随时可以牺牲——”
辛意田怒火一直烧到脸上,双手用力绞在一起,实在忍无可忍,冷喝道:“你说够了没?”
王宜室顿住了话尾,挑了挑眉看似适可而止,但是她接下来的话让辛意田彻底失控——
“你是不是性冷淡?”她右手食指放在唇边,貌似漫不经心地问。
辛意田像是被人重重扇了一个耳光,勃然色变站起来。对她来说这无疑是一种极大的侮辱。她转而怨恨起魏先来,男人在床上真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她居高临下看着王宜室,尽量装出鄙夷、蔑视的样子,但是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成不成功。她抱起衣服,丢下一句:“跟你没什么好说的。”头也不回地走了。其实更像是落荒而逃。
从商场走到太阳底下,被脏水泼了一身的感觉非但没有消散,经过烈日一晒,反倒发酵了。恼羞成怒的感觉越来越严重。她没有打车,沿着街道快步向前走,越走越快,就差跑起来了。挎包上的金属链打在胸前,很疼。她喘着气停下来,把头埋进衣服里,无声地问自己:“为什么会这么生气、愤怒呢?”
因为被戳中了痛处。
她一直怀疑自己是性冷淡。但是这种私密的事,她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包括医生。因此王宜室这样不留情面地揭她短处,她分外不能忍受。
她和魏先大多数时候都是发乎情、止乎礼。偶尔情动,她没有办法投入,换个方式帮他——魏先对此并没有说过什么呀!加上他们还没有结婚,怕惹出乱子,在这方面有所顾忌,这样她难道也做错了吗?
她停在路中间,恼怒不已,只恨那天晚上没有给魏先一个耳光。也不知他胡说八道了些什么,让王宜室这样羞辱自己。
其他事情她都可以应付自如,哪怕是痛苦、绝望、恐惧、憎恨这些激烈的负面情绪,她都可以想办法很好的化解。唯独这件事,她羞于面对,情绪一时找不到宣泄口,因此耿耿于心,越想越怒,越怒越不知道怎样做才能恢复常态。她不希望因此而产生心理阴影,在这方面有异于常人。
这是第二次有人问她“你是不是性冷淡”了。
第一次还是在大学的时候。大学里她开始学会交朋友,但大多数都是女性朋友。有人注意到了,开玩笑对她说:“嗨,辛意田,你也该交男朋友了,不要总是跟女朋友同进同出,人家还以为你是同性恋呢。”在大家的怂恿下,她尝试着跟同系的一个师兄交往。
那师兄叫什么,长什么样子,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姓孙。每次跟她见面,嘴里都叼一根棒棒糖。晚上在树林里吻她,她尝到他嘴里甜的发酸的味道,立马把他推开。大概是脸上露出的厌恶的表情打击到他了,他不假思索地问:“你是不是性冷谈?”
交往一事不了了之。她不觉得伤心,反倒松了一口气。
回想起来就像是一个笑话。然而现在她无法逃避,开始逼问自己,到底是身体上的原因还是心理上的原因?如果能找到解决之法,自然是再好不过。她一路走一路想,突然又停下来,对着路边的玻璃橱窗做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怏怏不乐地说:“我怎么知道?统共只交过魏先这么一个男朋友!”
就这样浑浑噩噩走回酒店时,天已经完全黑了。夜色,街灯,车流,商店,晚风,星空,这些画面像电影里的镜头一样快速在她眼前闪过。眼看酒店在望,她突然失去力气,一屁股坐在路边长长的石阶上呆呆坐着,一动不动。她累的有种想把手里的衣服扔进垃圾桶的冲动。
“就这样石化也不错,总比被情敌羞辱‘性冷淡’要好。”她自暴自弃地想。整个下午,这件事一直在她脑海里盘旋不去,牢牢地占据着她的整个身心,像要生根发芽一样。
有阴影朝她的方向靠过来。她艰难地挪动身体往旁边让了让。来人不识相的在她左手边坐下。她极为不客气地瞪过去,想让他离自己远点。抬头却看到谢得一脸浅笑地转过脸来。
他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而她却糟糕透了。
她远远地看见他的车子十分醒目地停在酒店门口,大概是在等她。她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也不问他有什么事,径直望着某一处夜空发呆。
谢得也不说话。
奇异的,这样的沉默却并不让人觉得难堪。就这样过了几分钟,他突然问:“要不要吃冰淇淋?”
辛意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见一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没有说话。他拍了拍衣服站起来。走了几步,辛意田喊住他问:“你有零钱吗?”
他愣了一下“带了卡。”
辛意田把怀里抱着的塑料袋罩着的衣服一股脑儿扔在地上,从包里翻出一张纸币递给他,耸肩说:“没有了,只有十块零钱。算了,帮我带瓶水吧。”
很快他拿着一盒冰淇淋和一瓶矿泉水回来了。辛意田接过冰淇淋,问:“怎么只买一盒?你呢,不吃吗?”
“钱不够。他们刷卡机坏了。”
“哦,那你喝水吧。”
他一开始没什么表示,过了会儿盯着她的冰淇淋说:“我也想吃。”
辛意田瞟了他一眼,无视他暗示的话语和炽热的目光,断然拒绝:“不行。”说着挖了一大勺往嘴里送。
“不行算了,我吃饭。”他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我也饿了。走,吃饭去,我请客。所以——”她下巴微抬指着地上的衣服,看着他的眼睛滴溜溜乱转。
谢得犹豫了一下,还是弯下腰把衣服抱起来。但是他的脸色越来越差,走到车边时,几乎是把衣服像破布一样扔在后座,只差在上面踩两脚了。
她任意地指使他,甚至拿他当苦力,而他,竟然甘之如饴。他对这样卑微的自己感到愤怒。
她仿佛没看到,径直问:“你想吃什么?”
他不说话,车子像离弦的箭一样射出去,左弯右拐后在一栋貌似私人宅院前停下。辛意田下车望着城中这个著名的私家餐馆,侧身看谢得,睁大眼睛说:“你这是报复还是挑衅?哼,我还请得起!”说完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她一上来就点酒。谢得没有阻拦。两人像斗气似的各据餐桌的一方,拿面前的饭菜当作敌人,一通乱扫。
辛意田喝了不少的酒,不但自己喝,还要谢得陪喝。她一只手拿着酒杯,一只手撑着下巴,端着脸一本正经地说:“我的面子不够大是不是?请不动谢总喝这杯酒?”谢得一开始不理她,后来被她逼的没办法,瞪着她发狠说:“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别怪我。这是你自找的。”
她甚至跟他喝交杯酒。两个人手挽着手,脸贴着脸,炽热的呼吸纠缠在一块儿,喝的谢得浑身都热了起来。
趁着理智尚存,他制止住她,叹气说:“够了,走吧。”辛意田在他的半扶半抱下坐到车里,头一歪抵着车窗睡着了,露出一截白皙滑腻的后颈。
谢得看着眼前醉的不醒人事的她,唾手可得,内心做着激烈的思想斗争。半晌,他叹了口气,车子还是调头朝她住的酒店的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