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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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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那又如何?”厉风行姿势未改,手里握钗的力量加大许多。

    在他回府三、四天后,他两位妹子就拿着绿梅腌渍的脆梅飞奔到书房里,问他是不是有嫂嫂的消息。他妹妹的性子与绿梅不合,因此关系并不亲密,却也尊称绿梅一句嫂嫂,而非直呼名讳。

    “果然不错,表哥都承认了,姑姑还不相信我说的话呢,呵呵。”丽华偏头绞着胸前的秀发,略带疑惑地问:“表哥有关心一下绿梅吗?”

    “为何要?”

    看来再次与绿梅相见,厉风行并未受到太多影响,丽华不禁嘴角上扬。“没有呀,想说你们夫妻一场,多少会关心一下。虽然觉得绿梅很可怜,不过表哥休离她是正确的。她呀,实在太过分了,竟敢对姑姑与表哥不敬。”

    “是吗?”厉风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过去四年来,丽华从未主动提过绿梅的事;每当提及绿梅往事,她便赶紧转移话题,似乎巴不得将关于她的记忆抹去。

    “当然!”丽华点头如捣蒜。“姑姑的事,表哥也清楚,我就不再说了。可是还有一件事你还不知道,就是绿梅她竟然作画讽刺表哥你耶,过不过分?”

    “哦?”这点倒让厉风行好奇了,绿梅究竟画了什么讽刺他的画来?

    “表哥不在意,可丽华生气得很呢。当年表哥休弃绿梅,隔天就起程到北方去了:姑姑念在婆媳一场,给了绿梅三天时间整理行李,能带走的就让她带走,还有表哥吩咐的五万两银票。谁知道她不打点行李,倒画起画来了。哪,就在这棵树下。”

    丽华指了指厉风行站立的位置。“要不是我好奇向前一看,还不晓得她绘的是幅风戏青梅呢。”

    “风戏青梅?”

    “是呀。画的就是这棵梅树结满青梅,一阵强风来把它们扫落到地上,没有一颗完好,有的甚至连梅核都跌出来了,旁边还题了四个字,风、戏、青、梅。”

    风戏青梅风戏青梅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厉风行总算明白为何绿梅看见他时,那眸光总是映着忧愁,不管他怎么说、怎么做,绿梅总是将他推拒在外。

    风、戏、青、悔,因为绿梅觉得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戏弄她。

    体无完肤,连心也被践踏在地

    “风戏青梅风戏青梅”厉风行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压缩,仿佛要榨出他最后一口气,逼得他不得不大口呼吸才能平息那晕眩。

    “表哥、表哥?你还好吧?要不要耶!好漂亮的黄玉珠钗呀,我想要。”丽华原本靠近厉风行,想瞧瞧他到底怎么了,怎一副吃疼的表情,连呼吸都急促起来,没想到发现他手上紧握着一只珠钗,作工比她身上任何一件都还要细致。丽华禁不住内心的渴望,想从厉风行手上拿过来,占为己有。

    丽华任性的举动引起厉风行强烈的厌恶,在她即将碰上黄玉珠钗的剎那,厉风行高举手臂,目露厉光怒瞪着她;从未见过他对她发脾气,丽华吓得眼眶都泛出水了。

    “滚!”厉风行从牙关迸出怒气,化作利刃刺向丽华。从小在厉府受厉老夫人呵疼的她,何曾受过这等惊吓,当场呆愣地望着他,泪珠一颗一颗的掉。

    “滚!宾出我的院落,滚出我的视线,滚!”

    “滚!有多远滚多远,滚!”

    厉风行一句又一句的接着吼,连府里的家仆们都被他的虎啸吓得不敢靠近,丽华则在厉风行准备亲自丢她出去前,转身跑开

    “姑姑姑救我表哥凶我啦姑姑”

    丽华走后,厉风行背靠着梅树粗壮的枝干滑坐到地上,觉得迎面拂来的风儿有些微寒

    锡安城内,迎春阁。

    绿梅独坐在房内圆桌房,落下最后一笔丹青。

    “白日真长”绿梅打开窗儿迎接清风,迎面拂来的凉意让她不禁想起有个人曾在她开窗的时候,大声地喳呼要她别受寒了。

    好几天没喝到鸡汤了,账册也回到了她手里,得看了;连出迎春阁,这下也没人拦了到底,他离开几天了?

    四年前要等,四年后,她的心还是习惯等。

    伴下笔,绿梅将画放到一旁晾干。今儿个能忙的事全忙完了,现在桑嬷嬷要准备开业,根本无事要她帮忙拿主意,绿梅更闷了。

    好怀念以前在巷子底的迎春阁,小小的一间,生意不是顶好,但至少每个人都有事做,每天都有解决不完的问题

    “绿、梅!快快快!快点!”

    绿梅的房间突地被碰一声粗鲁地打开,想也不用想,全楼阁上下只有一个人会这么虐杀她的房门。

    “红筠,怎么了?”绿梅慢条斯理地收起桌上的图,免得辛苦一下午的作品毁在红筠的糕点屑上。“不是要教新一批姐妹们抚琴吗?”

    端着一盘糕点的红筠不急着回答绿梅的问题,先塞了一块绿豆糕入口,好奇地问:“绿梅,那傻蛋嵌工送你的珠钗呢?怎么变样了?”

    “这珠钗是厉公子送的。”慢慢地撤下桌面上的四宝,绿梅再为红筠倒杯茶,以防她吃太急噎着了。“还有,他不是傻蛋。”

    谁管他是不是傻蛋。红筠不禁翻了下白眼。

    “你不是答应他,即使无法接受他的爱,也要永远只戴着他送的头钗,怎么厉风行才来不到半年,就把你的誓言破了?”

    她这个人吃饱睡、睡饱吃,除了上工外,其余时间大多赖在床上,如果连她这个不常出现在大厅的人都晓得厉风行对绿梅霸道的种种,就知道他在迎春阁里的行径有多么嚣张。

    “唉”我命由他不由我。绿梅也很感慨,剪不断,理还乱。

    “唉什么?呿!你该不会在感叹厉风行没带你走吧?”迎春阁壮大成这般规模,早超出迎春姨预估的好几倍了,绿梅如果要走,没有谁可以拦她,只是不舍。

    “瞎说。他要走要留是他自己的决定,我无权干涉。况且你也知道的。”当她还是名闺女时,厉老夫人就觉得夏家高攀了;现在她是青楼花娘,就更加不用说了。绿梅深深地叹口气,无奈地道:“别说这个了。红筠,你找我有什么事?”

    “啊,你不说我都忘了。”红筠连忙喝口茶,把嘴里的糕点冲进胃里。“桑嬷嬷说这几天市集热闹得很,南方北方来了不少杂耍团,要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不用了,我待在房里就好。”老实说,她对杂耍团没什么兴致,尤其外头人挤人的,让她很不舒服。

    “老待在房里有什么乐趣,走啦走啦,陪我出去走走也好。”要不是桑嬷嬷说绿梅无精打采的,其实最想待在房里的是她耶。

    “红、红筠!等等!让我拿一下披风呀。”绿梅不禁失笑;红筠好像怕她会后悔似的,将糕点砸放在她的圆桌上,拉着她就想往外跑。

    “快快快!别拖时间了,再晚他们就跑了。”然后她的瞌睡虫就来了。

    “好,你别急啊,红筠,你别用跑的”

    到了市集,绿梅已经跑得没剩多少力气看杂耍了。如果迎春阁在醉月湖的东边,红筠说的杂耍团市集就在西端,一路跑过来,她都快不能喘气了,连红筠都累摊在一旁桥边的大石上,真不知道她在跑个什么劲。

    臂月桥,也是迎春阁的产业;当年绿梅带着红筠在桥边卖艺拦客,被人用棍棒驱赶过无数次,每回迎春姨为她俩擦葯的时候,嘴里总嚷着有天一定要把桥给买下来

    “绿梅,危险!”

    红筠呼声刚至,绿梅好奇地抬头望向石块上的她,丝毫没有准备!

    “不!”红筠飞扑向绿梅,连衣袖的一小角都没抓到,不禁惊惶懊悔地瞪向来人。

    头发散乱、面容肮脏的老妇,双足裹满干裂的棕泥,十只手指头伸出来,脏得连一小块干净的皮肤都看不见;红筠认了许久,才认出眼前这名蓬头垢面的人,竟是得了失心疯的杏花!

    “哈,我报仇了!嘿,你们看到了吗?我报仇了,我报仇了喔,哈哈哈”

    厉府张灯结彩,祝寿人潮络绎不绝,全府上下喜气洋洋,每个人脸上皆挂着灿烂笑意,唯独站在梅树下文风不动的厉风行,一丝快意也无。

    梅儿

    厉风行胸坎处似乎中了一拳,闷得好难受,如影随行的思念,连入睡后也不肯放过;梦境里,绿梅一颦一笑皆由他情牵;实境里,绿梅不再是他能随意采撷的枝头青梅。

    当年绿梅痴痴地为他付出,他不懂珍惜,甚至在休离她后,将她留在房内的物品毫不留情地全扔了。

    梅儿,你恨我吗?

    贴紧胸口的珠钗,他还记得由绿梅发下强取下的那幕,还有她羞红脸的窘样。

    梅儿

    不知过了多久,厉风行收起浮乱的心思,阔步走向大厅。

    为了向母亲祝寿,厉风行大摆筵席三百桌,给厉老夫人做足了面子,让她有足够的虚荣与理由向世人夸耀她有个多杰出、多孝顺的儿子,即使他长年无法随侍在侧,也不肯再娶门妻或妾为厉家添香火。

    坐在大厅主位上的厉老夫人神采奕奕地接受各方的祝贺,一身艳红簇斩衣裳上绣着牡丹花,好映衬凤丹花指;胸前两大串珍珠项练颗颗硕大晶莹,轻托在扶手上的手腕挂满各色宝石镶嵌而成的精致钏环。

    而垂挂在厉老夫人耳下的两颗和阗白玉光滑如卵、白如凝脂,最讨她的喜爱,因为这对所费不赀的耳环正是厉风行送的礼。

    “不错、不错。可惜呀,如果身畔有个胖小子或俏小妞唤我奶奶的,不知该有多好唉,你表哥就是不娶妻,姑姑明示暗示好几回了,每回逼得紧一点,这小子隔天就带着商队走得远远的。丽华,赶紧趁你表哥在府里的时候,要他娶你呀,好给我生个小孙子。”

    “才不要呢,我才不要嫁给表哥。”虽然她喜欢厉风行很久了,可上回厉风行凶她,要她滚的事,她可还没消气。

    “唉,你这丫头,要不是你吵着非你表哥不嫁,我用得着大费周章地逼走绿梅吗?”丽华孩子气的话语气煞厉老夫人。绿梅这孩子虽不得她的喜爱,却是个难得的好媳妇,知书达礼、通晓音律、中馈女红无一不精,坏就坏在她的出身配不上厉家。

    “不嫁、不嫁,我不嫁哼,臭表哥!”丽华一见厉风行走过来,马上跺脚离去,丝毫不在意厉老夫人微变的脸色。

    “这孩子风儿,你是哪儿欺负丽华了?”

    厉风行淡淡睨了远去的丽华一眼,接过家仆递过来的酒,正想跪下向厉老夫人祝寿之际,阿升匆匆忙忙由外面奔入,弯腰喘气地道:“不好了主子”

    “什么不好了,你这刁奴!”厉老夫人不禁重拍扶手一下,手腕上的钏镇被震得喀啷直响。

    “糟了”阿升此时才发现他说了不该讲的话。厉老夫人大寿之日,他还说不好了,摆明着就是指她该死了。阿升赶忙跪下向厉老夫人赔罪。“小的该死,小的该罚,请老夫人恕罪。”

    “够了!傍我下去。”又是该死又是该罚的,风儿是怎么教导下人的?!

    “这”阿升为难地看着厉风行,此刻他有一件急如星火的事要说,这消息从锡安传来已经过了三、四天有余了,若再拖下去,说不定连最后一唉。

    “母亲,请等等。”厉风行不疾不徐地站起,睨视跪地的阿升。“说。”

    “主子,少”阿升小心地瞧了厉老夫人一眼,连忙改口:“绿梅姑娘被人推下湖,现在现在好像快撑不下去了”拿出怀中快马送来的书信,阿升双手呈上给厉风行。

    一听见绿梅落湖,厉风行马上抢过书信,愈读,脸色愈是阴骛,正想冲出大门奔往锡安,才刚有所动作,后方厉老夫人的声音马上传至

    “不许去!别忘了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你敢踏出这家门,就再别认我这母亲!”

    厉老夫人痛绝的音调定住了厉风行的脚步,去也不是,留也不是,满屋子责备的眼光直视着他;远方的绿梅正在与鬼差搏斗,究竟,他该当个膝下孝子,还是痴情无悔的男人?

    究竟,他该怎么做?

    厉风行闭上双目,深深地吸一口气

    “我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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