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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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甲追得一身是汗,气喘吁吁的说不出话。

    “厉爷,恭候大驾。”桑嬷嬷亲自出来迎接。整座楼阁安静得可怕,连说话都显得特别大声。

    迎春阁内二楼主位早已设好筵席,满桌名贵菜色要价不俗,连一坛要价五十两的迎春酒也不吝取出五坛,让花富甲直呼沾了厉风行的光。

    “桑嬷嬷,今儿个我们是来打合同的,能麻烦您请主事的姑娘出来吗?我们爷还得赶在后天到下个城镇呢。”阿升取出昨晚拟好的书契。厉风行交代了,除了主事的姑娘外,任何人都不许瞧这上头的条文一眼。

    厉风行虽仍沉默,倒是比昨儿个像人多了。或许是迎春酒浓郁芬芳,令人齿颊留香,厉风行首次在谈论公事当中,主动倒酒来喝。

    桑嬷嬷自是不明白这点,所以不懂花富甲与阿升惊讶的表情从何而来,只知厉风行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即便她阅人无数,看尽天下男人嘴脸,对他仍不免一阵战栗。

    “很抱歉,姑娘说她只提供绘图,合同的部分就由我来负责。”平时与商家合作,姑娘总会教桑嬷嬷如何谈妥有利的条件,这回却紧盯着原图发愣,不管合同好坏,要她签了就是。

    不知厉风行昨天和姑娘说了什么

    “这主子,请您发落。”阿升一时间没了主意,眼巴巴地看向厉风行,双手奉上合同。

    接过昨晚花了近一个时辰才拟好的合同,厉风行刷地一声将它撕毁,不带一丝犹豫,吓得桑嬷嬷张大了嘴,忘了用帕巾遮掩;花富甲咬在口中的蜜汁鸡腿滚落在地,弹了两下;时间彷佛在那一刻静止不动,停格了。

    “不带诚意,谈何书契。”

    迎春阁里第一卖点是红筠,一手琴艺出神入化,好听得连枝头鸟儿也陶醉,跌下树来忘了振翅飞翔;第二卖点则是特有的迎春酒,每年产量约莫三百坛,即便是坐拥千金,也不一定能喝上一口。

    迎春酒滋味甘醇,发酵期为一年,因此每年开封迎春酒时,就得酿上明年的份,一天酿上一缸,连酿一个月。

    迎春阁也想大量生产香气浓郁、酒液清澈的上好迎春酒,偏偏除了桑嬷嬷口中的姑娘外,其他人酿出的味道,明显差了一截。

    此刻,那位姑娘正在酒室内蒸煮酿酒的谷物,脸上覆面的丝巾已取下,否则在这石室内,只留上面一个通风口,闷都闷死了。

    算算时间,桑嬷嬷也该和厉风行缔订书契了吧

    “姑娘姑娘!快、快把面巾蒙上,厉爷来了!”门口还不见人影,桑嬷嬷的声音便已先传至酒室内。姑娘虽觉疑惑,却不敢稍加迟疑地拿出丝巾覆面。

    酒香扑鼻而来,阿升不胜酒力,双颊略显桃红,站在酒室外不敢进入;厉风行则是不受影响,随着桑嬷嬷踏入酒室内,瞬也不瞬地直视着她。

    扶着面巾,姑娘美眸低垂,敛下眼底轻愁。平常酒室放上三、四百坛迎春酒,空间还足以停放一辆马车,然现下厉风行只不过站在离入口不远处,就快把空气抽光了。

    “厉公子,书契有何问题吗?”姑娘细声询问。阿升禁不住酒味,并未跟从厉风行进入,自然是没有人回应了。

    “姑娘,厉爷撕了书契。”桑嬷嬷只好转述方才在前厅二楼发生的事,一脸的无奈,觉得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惭愧。

    “撕了?”姑娘疑惑道,语气显得有几分讶异。“这样呀厉公子,迎春阁里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得经过桑嬷嬷,由桑嬷嬷签订书契并无不妥,若厉公子觉得我不带诚意,我在此向您赔罪。”

    “免。”厉风行阻止姑娘福身的举动,脸上无一丝表情。

    “这那厉公子有什么要求吗?”

    “明年的迎春酒,我全要。”

    “这不成呀,厉爷。迎春酒一年才三百坛,早让人预定走一半了。”桑嬷嬷不敢相信厉风行不开口则已,一开口就让迎春阁明年的春季生计少了泰半。

    无论桑嬷嬷怎么解说,厉风行双眼就只盯在那位姑娘身上,即便脸上永远只挂着淡漠冷意,可她就是知道,厉风行对她起了好奇。

    “就允了厉公子吧。”

    “姑娘!你怎么糊涂了!平时精明能干的你哪去了?明年要是没有迎春酒,我们辛苦建立起来的信誉就要毁于一旦了,你怎对得起你死去的迎春姨呀!”桑嬷嬷摇晃着姑娘瘦弱的身躯,急得眼眶都红了。

    “桑嬷嬷,你别急。”姑娘忙着安抚桑嬷嬷,瞧她激动的模样,好似明天迎春阁就要倒了。“我做事自有考量,你懂我的。”

    “嗯”桑嬷嬷瞬间停止掉泪,只剩抽噎,神奇得连站在门口的阿升都看得傻眼。究竟这位姑娘有何厉害之处?“姑娘,咱们就别签这合同了,我就不信他能出多高的酬劳。”

    雷厉风行?笑话!她瞧他作事明明龟毛得很,拖拖拉拉不干脆,还动起迎春酒的脑筋。桑嬷嬷对厉风行的印象是差到了极点。

    “不要也行。花富甲会告诉你下场如何。”厉风行背着手,笔直地站着,那股傲视天下的神态,让桑嬷嬷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是春天了吗?

    姑娘摇摇头,望向厉风行,眼底秋水波动,搅着一池轻愁呀。“不,厉公子”

    “三百坛,换你的面巾。”

    厉风行突然改了条件,三百坛迎春酒换她脸上绣着迎春花的面巾。姑娘一震,揪紧覆面丝巾摇摇欲坠不、不能换

    “不我不能”

    “姑娘,你快给他。”桑嬷嬷摇着她,不晓得她是不是病了;这合理的交易还要考虑吗?“姑娘,别迟疑了,快给厉爷”

    “啊!”桑嬷嬷一口气扯下她的面巾,准备递给厉风行,谁知他反倒僵着一张脸,好似受了极大的震撼,天地变色一般。

    “少夫人!”阿升失声大叫。

    “绿梅?”

    少夫人绿梅,他厉风行四年前休掉的妻

    “厉公子你、你有事要问我吗?”

    绿梅怯生生地问。从酒室到她房里,厉风行特意支开桑嬷嬷,还有阿升,为的不就是能单独审问她审问她

    他肯定会为她的不自爱而震怒。好好的姑娘家,即便被休离了,也该好生待在娘家里思过,或是长伴青灯古佛,为无缘的夫家及娘家祈福才是。

    反观她,一身若隐若现的丝绸罗裙,衣领水袖绣满娇艳绽开的花朵,纵使淡妆素颜,明眼人一看便知是青楼花院里的姑娘。

    他在生气吧?瞧他颀长身躯挺得笔直,负手在后,双目似鹰,对她从头打量。相对无语,绿梅不难猜出厉风行深藏心中的鄙夷。

    “厉公子”绿梅美眸盛满秋霜,盈盈水光承载着浓厚的哀愁,道不尽的心酸皆映在她似湖深的眸子里。“你,有话要问我吗?”

    绿梅轻叹一声。她十五岁时凭着一纸婚约嫁入厉家,当时厉风行已跟着他父亲大江南北奔波做生意多年,每四个月才会回家门一趟;他除了会为了传承后代而碰她之外,其实对她并无所谓的男女之情。

    三年后,一只休书结束了这段婚姻。

    若不是答应迎春阁上一任主人要好好地活下去,撑起迎春阁生意后,绿梅也曾动过离开人世的念头;她已经经历过太多苦痛,死,对她来说才是一种解脱。

    绿梅踱步到窗边,搁在窗边的迎春花儿随着微风轻摆,她素手捻起一朵嫩黄小花丢入醉月湖,心里头的酸楚冲到鼻间,抑不住地淌下一滴清泪。

    不知是绿梅的轻叹撼动了厉风行,还是她的清泪熨烫了他的心,一阵冗长的沉默后,厉风行总算开了口:“说,你为何到这来?”

    以往在厉府的绿梅,不忮不求、不愠不怒,除了新婚那晚因疼痛而流下眼泪外,他印象中的她,是个喜怒哀乐鲜少显露的女子。

    这是他对绿梅唯一的想法,可眼前的她,很熟悉,却又陌生得紧。

    “为何?呵,我比谁都想问若非命运捉弄,有哪个姑娘愿意作践自己?”绿梅对于过往,忘不了,也不想忆起,摇摇头,就此回了厉风行的话。

    “装傻?”厉风行的语调低了一分,深不可测的黑曈再添上一层阴晦。

    “我没有装傻,也不敢装傻。这一切都是我的命。”关上窗,如同关上自己心房,绿梅回头望着厉风行,除了哀伤盈盈的秋瞳外,脸上毫无惧意。

    厉风行不禁对她感到好奇。记忆中那抹即将消逝的身影再度清晰,只是,那抹唯唯诺诺的身影,现下会同他辩驳了。

    “你认命?”厉风行一贯抱持的想法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从未遇到任何逆境让他向命运低头。绿梅究竟遇到了什么样的逆境让她不得不认命?抑或她的个性本就少了自己的想法?

    不过,能撑起迎春阁,又能绘制出独一无二的饰品式样,厉风行不相信绿梅拿不了主意,恐怕以往的她是罩了一层令人看不透的浓雾。

    “这命,能不认吗?”绿梅苦笑道。能不认命,当年也不会嫁他了

    一个不爱她的丈夫

    “恨吗?”厉风行也不清楚为何会问出这样的话,恨或不恨都是她自己的问题,事出有因,难道他会平白无故休离她吗?

    绿梅摇摇头,忽然觉得他的问题很可笑。问她恨吗?如果她说恨呢?

    凭他的个性,她得不到一句好话吧

    “我不恨从来不恨”

    “恨不恨,随你,我无所谓。”厉风行放下一份合同,冷声道:“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语毕,厉风行随即离去,似乎不愿再多待一刻。

    拿起桌上的合同,绿梅锁在眼眶内的泪珠立即如断了线的珍珠般落下,一颗颗打在地上,如她早已破碎的心一般。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各取所需”绿梅走向屏风旁的三层柜,拉出最后一层;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封泛黄的书信平整地躺在中间。

    绿梅将合同摆入,正想关上时,又把里头的书信拿了出来,细细地读了一回。

    不事姑舅

    从今尔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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