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他。
“对了,马桐,一直不知道,你大学读的是什么科系?”
“你忘了,我没有读大学。”马桐微笑望着她“我是专科毕业后,同等学力考上哲学研究所。”
马桐走了很久了,马蒂还呆坐在原位,小叶也没来打搅她。马蒂一直思索着马桐与她的谈话:回击成长对她的扭曲。怎么从来没有这样想过?马蒂曾经把自己所有的不快乐归咎于世界的沉闷压力,但她忘了回头看,成长的经验,到底扭曲了她多少视线?她始终觉得不自由,但束缚她的,到底是社会,还是她自己长了伤疤的性格?
马蒂一口喝尽了咖啡,端着杯子走回吧台,就看见小叶和吉儿坐在海安的桌位上。她们面前,有一个仪态雍容的妇人,约莫有五六十岁,小叶很客套地与这妇人谈着话,看到马蒂走过来,小叶连忙挥手招来了马蒂。
“岢伯母,我给您介绍,这是马蒂,也是我们的好朋友。马蒂,这是岢大哥的妈妈。”
岢伯母含笑一眼把马蒂从头看到脚,马蒂赶紧鞠躬问好,并落座加入她们。
“岢伯母,您来得不巧,海安他刚出国了。”马蒂说。
“我刚听说了。真是不凑巧,海安这孩子给我开了一大叠书单,我趁着回国给他带了四大箱书,却碰上他出国去了。真是没缘见面哪。”
岢伯母挽着高贵的发髻,虽然青春不再,但眉眼之间含着端整秀气,和海安却不算相像。吉儿停下了手上的工作,陪岢伯母喝咖啡,小豹子这时跑来,跳到吉儿怀里。
“这么说你是吉儿了?”岢伯母问“海安跟我提过你,说你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孩,没想到长相也这么漂亮。”
吉儿连忙道谢。岢伯母又称赞了小叶,小叶低着头脸颊通红。
“你们都是海安的好同事。”岢伯母说“海安这孩子从小独立,跟爸妈住的时候少,都靠朋友照顾着。”
小叶和吉儿齐声说:“不。”
“一直都是岢大哥照顾我们。”小叶说“您说岢大哥很少跟你们住?”
“海安哪,就是喜欢台湾。他小时候我在台湾讲学,直到我跟他爸决定长住美国,他却要留下来考联考,考上当然读下去了。几年前我们迁居长岛,他爸爸说什么都要他过去,海安他却说找到工作要上班。什么时候听过他要上班了?说穿了还不是不想走?唉,这个流浪的孩子。”
马蒂想,岢伯母长年旅居美国,倒说海安是在流浪。
“孩子是独立的,给他自由点也好。”岢伯母说“我也看得开了,跟两个儿子,就是没有长聚的缘分。”
“您是说,岢大哥有别的兄弟?”小叶问。她和马蒂瞠目相对,大家从来都以为海安是个独生子。
“可能连海安自己也没印象吧。”岢伯母喝了一口咖啡,用手帕抿抿嘴唇。她说“他的哥哥叫海宁。”
大家都吃惊了。岢伯母以手撑着下颏,静静地,回忆着久远的往事。
“当年我怀胎时,在弗吉尼亚州读书,我们住在学校宿舍里,就在一个大湖边上,美极了的史匹列大湖。每当我打开窗户,看见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史匹列湖,我就想,宁静海,真是宁静海,所以我把生下来的双胞胎取了名字叫海宁跟海安。”岢伯母微笑了“两个孩子在我腹中四臂交缠,连脐带都打了死结,只好剖腹生下来,两人几乎同时落地。先哭的海宁,就做哥哥吧,海安呢,从来没有哭过。
“海安真乖,从来不哭。这对双胞胎很可爱,那时医院里的医生护士们,还会特地抽空来育婴室参观他们。医院的人给他们取了个绰号,说是天堂来的双子星。他们是一对美丽的孩子,长得一模一样,尤其喜欢面对面躺着,怔怔看着对方,像是在照镜子,真的是十分可爱。”
岢伯母的表情真幸福,她闭上双眼,只见她睫毛轻轻晃动着。
“那海宁哥哥在哪里?”小叶问。
“死了。”岢伯母睁开眼睛,很温和地看着小叶“海宁只活了六个月,静静地死在梦中。双子星只剩下了一颗,我非常恐慌,因为不断有人告诉我,双胞胎中如果夭折了一个,另一个也不会独活。幸好海安很健康,活了下来,只是可怜了他,从在我胎里就打了结的伴,就只陪了他那么短的时光”
“海安他,一定很寂寞。”马蒂轻轻说。
吉儿并没有说话,自始至终,她都低头抚摸着小豹子。小豹子在抚摸之下,发出咕噜声响,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