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人坐在位置上专心批文件的时候,川原忽然来了电话,说有意外的访客。听到来访者是夏实的级任老师,绫人不禁感到纳闷,不只是因为夏实的老师忽然来访,也没想到在这暑假时候,他会毫无预料地跑到公司来找自己。夏实有跟学校说自己的事吗?他跟自己住是暑假发生的事,难道在那以前他已经跟学校说过自己的存在了?怎么想都不太像夏实会做的事,疑惑亦更加深了。
没几分钟,川原带进一位身穿老旧西装,双眼无神的男人进来,害绫人楞得头脑一时间转不过来。虽然他没期待老师是个大美人或玉树临风的帅哥,可是这个样子未免特别是他低着头,抬眼看人的模样,叫人不禁皱眉,猜测这到底是从哪学来的习惯了。
“你好,我是平井夏实的级任老师,桂木。”桂木无视于发呆的绫人,用无力的声音做了简单的自我介绍。
“你好,老师。”绫人礼貌地站起身,伸出手要握,但因为得不到回应而收回。
“我孩子受你照顾了,老师这次特别到访,是夏实有甚么问题吗?”
“不,我只是想特地来跟平井的父亲打个招呼。听说,你现在是他的监护人了”
--我以为是夏子?他挑眉,但没开口问。
“这个请问我们可以到外面去谈谈吗?”
“老师有甚么话,就请在这儿说吧,如你所见,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人罢了。”
“对不起,我还是认为在外面比较自在些。”
既然对方都这么说了,也不好逼迫。绫人唯有放下手上的工作,和佳木到附近的咖啡店。身穿昂贵西装,意气风发的自已和褪色的外套、无精打采的桂木,即便不用看,绫人也知道他们多么引人侧目。桂木神经质地僵着脖子,只滚动藏在镜片后的一双眼球,与其说是在乎旁人的眼光,倒不如说本性如此。从他不在乎绫人的眼光。粗鲁地搅动咖啡,将茶匙放在茶盘上以前还使力敲了敲杯沿,由始至终引起令人不舒服的响声的举动看来,旁人的眼光在他看来似乎并不怎么重要,继续我行我素。
“老师,请问你找我出来,要跟我商量些甚么?”绫人受不了地问。他只想尽快把事情解决,离开这个怪气的男人。
“松崎先生,请问平井现在是在你的住处吗?”
“是的,他在暑假期间搬到我那儿去住。”绫人点头。
“那,你是否知道他有暑假课程要出席呢?”
“暑假课程?”眉间出现皱纹。
“看来他应该没告诉你吧”桂木似乎有些自傲地干笑。虽然不知道为何,但绫人直觉这男人正因为自己不知道这件事而在高兴。
“松崎先生,夏实希望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他。夏实他的成绩一向很好,但在上一次考试的成绩却很不理想。如果他再不恢复过去的程度的话,只怕很难考上他报考的大学你应该知道他要考哪间吧?那些都是名声很好的国立大学,难度比一般私立要难得多,一不小心就会被挤下去了,我认为他的成绩会下降是因为他外婆的离开,让他情绪不稳定就因为这样,我很想帮助他,还自愿写推荐信给大学,却也被他拒绝了。夏实,他真的有意要上大学吗?”
--言下之意就是夏实是否自暴自弃了。
绫人静静地听他把话说完,心里在揣测夏实最近的行为--因为自己每天都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夏实有没好好念书,可是有无念书并不能成为夏实变坏的理由。他没磕药的迹象,也没晚上偷跑出去,身上连个烟味都没,这样的孩子会是坏人吗?就只因为他没上暑假课程,无意考大学?当然,如果夏实真的无意考大学,自己多少也会有点失望,不过这和他变坏与否根本不能相提并论。
“很谢谢老师关心。”绫人装出感谢的笑脸望向他。“如你所知,夏实的外婆刚去世,我虽然是夏实的父亲,却是最近才见面的,和夏实还在初步沟通的阶段。我回去会问问他对考大学的意愿的。至于暑假课程应该不是强迫性质的吧?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念书方式,也许夏实只是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方法也说不定。不过,还是谢谢老师前来找我商量。我以后会加倍注意的。”
“松崎先生是想放任夏实吗?就因为你对他没有亲情感觉?”
看到绫人起身要走,佳木脱口而出,让绫人冷下一张脸,笑容全无地转向他。
“老师,也许你跟夏实相处的时间比我长,但不代表你可以随便说话,希望你以后注意自己的言词。”
说完,他瞥一眼缩起肩膀的佳木,不禁冷笑,丢下他不管地离开店。
夏实不去上课搞不好就是因为这个男人--这个嘲讽的念头掠过绫人的脑袋,很快便被他推到角落去。
我们父子处得如何,关他甚么事了?他不去上课难道是我怂恿他?对啊,最好他一辈子都不去,就在家里等我回家就好了。不让其他人看到他,让他的笑容只属于我一个人的。
迈开脚步走回公司的绫人,完全投发现危险的意识正在一点一点地侵略他的脑袋,在他没发觉的情况下将不正常的情感注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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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平常的时间早回家,夏实依然出现在他面前,笑着对他打招呼。当绫人暗地里松了口气的时候,同时也发现了结果自己还是在意桂木的话的。因为被桂木的话影响而不安,所以下意识地早回,看看夏实会不会在家。在看到夏实的那一刻,他的惭愧感萌生,因而内疚地对夏实分外温柔。
“对了,你老师今天来找过找。”
往厨房走去的身影忽然一震,呆在原地不动。
“哪个老师?”仿佛从体内挤出的声音问道。
“桂木,是你的级任老师吧。”
绫人的眼睛未从他身上离开过:他看到夏实葛蓦地转过身,双眼如同遇到怪物似的张得老大,全身上下散发出难以靠近的气质。没想到他会有这么大反应的绫人吓了一跳,也站在原地不动,疑惑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他跟你说了甚么?”夏实不答反问,声音带前所未有的坚决和严厉。
“就告诉我你没去上暑假课程而已。”绫人小心翼翼地回答。“不过,我认为这些没去上也没甚么大不了的吧。”
夏实的嘴微张,似乎还想继续问,随即又放弃,肩膀随着吐出的气而垂下,但依然缩紧。
“对不起,我反应太大了。因为我怕你知道我翘掉暑假班的话会生气。我连一次都没跟你提起过。”
“我才不会对这种事生气呢。”他发出笑声,安慰地拍了拍夏实的肩膀。就算手很快就放开了,夏实的恐惧和颤抖依然清楚地传给了他。“我知道你有分寸,知道自己该怎么做的。如果你认为学校的补习帮不到你就别去,这是很正常的事。”
夏实点头,但表情不见轻松。他垂下眼,相握的双手在微微发抖。令他害怕的不是桂木对自己说的话,事情看来不只是翘掉暑假课程这么简单。困扰夏实的,还有其他不能让自己知道的因素。
这孩子怎么会身藏这么多秘密?先是春美的事,现在又出现一个桂木。这究竟是同一条路还是两条不同的呢?两个秘密会不会是同样的?也就是桂木知道自己所不知道的那一部分
可是身为外人的桂木为何会知道?不是平井家的人从何知道在那家里发生过甚么事了?还是他根本就和平井家的事件无关,而是握有完全不同的秘密?
这一切的谜底,都在夏实身上。只要他愿意开口,一切就明朗化了,然而要让夏实开口却成为这其中最困难的工作。他瞄问夏实的背影,更加确定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外婆去世了,夏子很早就离家,似乎对真相了解不多,夏实又不愿透露唯一知道所有的似乎只有夏实和那栋老房子了。
--啊啊,如果房子能开口说话,不知该有多好=========+++++++++========
桂木文也,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青年,却因为性格阴郁和过分消瘦的脸儿老被人误会为四十的中年人。他从小就有驼背的习惯,尽管年轻时候被老师或父母纠正多次仍然改不掉这恶习,如今配上一张无神的脸和穿得褪色的老旧西装,更是显得无精打采。不用说学生,就连老师也鲜少靠近他,在暗地给他取奇怪的外号,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这些他都知道,却只在心里怨恨,反而没想过投诉或改变,因为他相信一抱怨的话就会招来更多嘲笑,让大家以为自己是个小肚量的男人。久而久之,怨气在体内越积越多,到最后成为了厌世之人。
为了发泄常年累积的负面情绪,他会作出破坏行为:刚开始只是故意踢翻垃圾桶、弄坏招牌、用钢板在路边停泊的车辆上划出一道明显的痕迹,后来进而把被人抛弃的小狗小猫扔进河里,看它们为求生存而拼命挣扎,最后淹死在水中,为此产生快感--原来,生命是如此容易控制的。他不在是别人眼中无用的人,而是可以张空人生死的神啊,是无人能抵抗的神!
类似的疯狂举动进行了几年,到最后慢慢变得乏味,开始寻找更刺激的事;而就在这时候,夏实出现了。
这个毫不起眼的高中生只是长得比其他同年级的男生要清秀点,成绩都维持在不错的水平,待人亲切,但是没甚么值得让人眼前一亮的特征。如果不是因为知道了他的秘密,自己也许永远都要失去这块宝了
会发现他的秘密,完全出于偶然。
那是在高一,桂木带领班级的时候,夏实因病缺席的第五个星期,校长派他到平井家去看看情况。当时的桂木答应下来,心里却万般厌恶,诅咒起给自己找麻烦的夏实和故意给他任务的校长,选在周末去看看,随便应付了事。
因为有事先打电话通知,夏实的外婆和阿姨都笑着出来迎接。价值不菲的家,疼爱他的家人,一切都让桂木感到讨厌。
夏实回校后,自己必须担任他的训练者,让他品尝到人间的痛苦才行。这社会充满了痛苦不堪,幸福的一切都只是假象,他必须牺牲自己,让夏实在踏入社会以前了解到痛苦才行。这世界上,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亲切的人了。
“老师。让你亲自到访,真的很对不起。”高贵的老妇对他道歉地说道。“其实,夏实的母亲刚刚因意外去世。夏实他受不了打击,变得有点怪怪的。我擅自决定把他送到乡下去,要他在那儿休养一段时间。给学校造成困扰,我真的很抱歉。”
--看,果然是少爷。这么简单的事就足以比你崩溃,都是训练不够的结果啊!
放心吧,等你回来以后我一定会把你训练成一个坚强的人的。
无论是妇人的任何一句话,桂木都会在内心嘲讽一番,虽然脸上还挂着浅笑,以及同情、担心的眼神。
要离开以前,桂木向她借了厕所,结束以后想起自己的包包还在客厅里,只好走回去拿。就这样,他躲在门后听到令自己兴奋的对话。
妇人和她女儿似乎没注意到自己的东西还在她们旁边的沙发上,神色凝重地谈论着不能泄漏出去的话题--
“他来这儿做甚么?难道是发现了甚么吗?”
“这是不可能的事!这件事除了我们,没其他人知道。夏实也不可能蠢到去跟别人说,更何况我已经叫那儿的管理员把电话全收起来,不让他随便打电话了。他会好好看着夏实的。”
“妈你真的相信夏实所说的吗?我是说,搞不好姊姊真的是被他推下去的,他自己没发觉”
“夏子!不准你这么想!那是意外,夏实不会要杀死自己母亲的!春美只是失足跌下楼梯,夏实没有推她!”
两个女人完全没发现门外还站着一个人,说出了不能对外公开的秘密。只见男人的脸逐渐浮现骇人的笑容,尽量不发出声音地离开了房子,激动得颤抖不止内心有足以震破耳膜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甚么幸福的家庭,甚么善良,都是骗人的!在光鲜的外表下隐藏着丑陋不堪的内在,这不是甚么值得惊讶的娶,他早就该想到的!
平井母女的对话至今仍清楚地残留在脑中,像是名剧的台词般,不用刻意去回想都能倒背如流--这是他的王牌,掌控平井夏实的生命的王牌,到死也不可能忘掉!看,只要对他轻轻一提,他的脸色立刻就像个死人一样苍白,叫他脱光衣服趴在地上都愿意!说他无能?他随便说一句,这年轻优秀的生命体就任自己宰割了!
那雪白光滑的皮肤,在自己身下屈辱的呻吟全都是因为自己啊!是的,自己只要继续握有那张王牌,要对夏实做甚么事,他都必须听从,这么有趣的玩具,不能够放开,要永远抓住才行永远把他掌控,让他像卑贱的奴隶一样听命于自己,到死前都烦恼自己的人生为何会如此不幸
这本不应该是件难事,为何到现在却让自己烦恼呢?本来计画要在老太婆死掉以后住进去,完全控制住夏实,谁知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反抗,还妄想逃走。玩具不是应该听从主人的话吗?怎么会在过了这么久之后忽然开始反抗起来了?居然还敢拿花瓶来砸他,以为这样他就会害怕了?
如果他以为自己会这样就放过他,那就大错特错了。再怎么说,他手握的王牌也不只那么一个。他当然了解只是听来的话没办法做准,所以他可是有特地去做了调查,也知道了平井一家人死也不想让人知道的秘密
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从抽屉里拿出一叠厚厚的照片,桂木一边翻看一边露出很委琐的微笑。
原本只是拿来当私人收藏的相片,没想到会有派上用场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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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井家的时候,家务通常都落在外婆身上,夏实只负责自已的房间和浴室。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后,一切自然就落到他头上,这情形来到松崎家亦没变。松崎家的主人早出晚归,对家事更是一塌糊涂。反正在放假,整天无所事事的夏实自然而然就全部包办,一点也不怠慢。对他而言,这是他唯一能为绫人做的回报。
勇为考生,本应该在如火如荼地念书温习,但是从家里逃出来后,夏实一次也没回去过。身上的衣服是除了绫人收拾来那些,其余的都是新买的,参考书这种东西在附近的书店买几本回来翻,却从来没认真过。在这家里,夏实变得不在乎任何事,每天都懒散渡日,也花了很多时间在睡眠上。
这么多年以来,从来没睡好过。自从被迫和妈妈进展到那层关系以后,夏实经常做恶梦,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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