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正式降临,山腰长年弥漫著炊烟与黄豆香气的山林,在林间树梢都披上了一层雪白的冬衣时,并未再看见炊烟在山间升起。
难得没出门卖豆腐在家休息,打算利用这日好好整顿一下花园的晴空,搁下了锄头坐在院中的小亭裏,面对这个特意跑来这讨救兵的轩辕岳,眼中写满了迷思的他实是不解,几日不见,这小子怎就被他家师兄照料成这样?
他以指戳戳轩辕岳“燕吹笛没把解藥给你吗?”
已经虚脱到有点眼花的轩辕岳,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皮。
“他还没炼出来”要不是亲眼见燕吹笛轰轰烈烈地炸掉一座丹房,他还真不愿意相信,那个在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大师兄,炼丹技术居然会差到有辱师门的程度。
“你不是给圣祺看过了吗?”该不会连神界的圣兽都拿这没法子吧?
“看了”气若游丝的声调,更是令晴空想掬一把同情泪。
“圣祺怎么说?”
轩辕岳沮丧的脸庞写满灰败“丹藥藥性太强,就连他也没法子根除藥效。”这个教训告诉他,下回要吃燕吹笛给的东西前,最好是问清楚再考虑吞下腹。
晴空忍不住双手合十“罪过、罪过”
“有心情说风凉话,还不如快替我想个法子吧。”轩辕岳朝他摆摆手“佛界的使命是普渡众生,既然你身为代表,那就快点拯救一下苍生。”
受人之托的晴空正经地一手托著下颔。
“你知不知道你师兄给你吃的是什么藥?”有因就有果,要解这个罪孽,最好就是从头找起。
“我也不清楚。”轩辕岳到现在还是查不出真相。“大师兄只说是他自炼的补藥。”不肯告诉他藥名,也不肯透露除了补身外其他的功用,那么只告诉他成分也好啊,在根奉就不知他肚裏装了什么藥的情况下,他要怎么去找解藥?
端著下巴朝轩辕岳的腹部瞧了好一阵,再将清澈的两眼转看至他的胸口,抬起一手屈指细算的晴空,在轩辕岳期待的目光下,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理解地拍著掌心“好,我明白了。”
轩辕岳的眼中绽出亮晶晶的光芒“你知道如何解?”不愧佛界的圣徒,道行跟那只圣兽就是不一样。
“不,我是说我不能渡你这位凡人。”摆著笑脸的晴空朝他伸出一指摇了摇。
“为什么?”轩辕岳听得脸都垮了下来。
晴空尽量提示得很明显“因为我若管了你这桩闲事将会有天谴。”唉,救与不救都是罪孽深重,这种事还是让他们师兄弟自己去解决较好。
“天谴?”偏偏轩辕岳这方面的脑筋就是没那么灵光。
“对,人为的天谴。”不著痕迹地看了看身后院外远处后,不想沦为遭迁怒对象的晴空,适时地住口不再多话,弯身拎起搁在桌畔的锄头转身走出亭外。
苞在他后头的轩辕岳,不解地看他冒著细雪在园中的某块地上,以锄头除去上头覆盖的雪堆后,开始扬锄翻松泥土。
“你在做什么?”在园中找了半天也没找著半株树苗或是花苗,轩辕岳疑惑地看着他挥汗。
“准备迎接庭院的新成员。”自从仙海孤山回来后,他就一直想要再为这座单调的庭园多添些伴。
“打算种些什么?”这种天候,啥能种得活?
“梅。”晴空回首一笑“冬日到了,我想种棵梅树。”
轩辕岳紧敛著眉心“现下种不会太迟了吗?”他该不会又是想管什么闲事了吧?
“不,时间刚好。”搁下锄头的他拍拍两掌,意有所指地将两眼瞄向他那作怪的肚子“别同我聊了,你的时间到了。”
“咕噜”腹内响音突然大作的轩辕岳,面色霎时刷为雪白,急急捧腹的他,不明地理位置地左看右看。
晴空同情地抬起一指“穿过回廊后拐个弯就可看见茅房。”
“感激不尽”一阵旋风马上刮离原地。
极力忍住笑意的晴空,在赶场的轩辕岳离开后,状似不经意地提醒著院外已经偷听了许久,但惧于天性与本能却不敢踏入佛门之地的燕某人。
“那位躲在门外担心的师兄,若你想劝轩辕岳脱离苦海,就再去炼颗解藥给他吧,藥引就在寒峰峰顶,这回可千万别再炼错了。”挖了个坑,就得补个坑,他要再炼错,只怕轩辕岳前往西域的日期将会遥遥无期。
耳朵紧贴在院墙外的燕吹笛,在赫然发现行踪早就被知情后,先是不悦地皱起浓眉,可听完全文,皱著脸的他心虚地抬高了下巴。
“要你来鸡婆?”
被骂得很愉快的晴空,竖耳聆听院外随之传来一阵急切离开的步音,满面笑意地点点头后,他踩著细雪来到一株已长得高壮的桃树前,仰首看着枝叶早已在入冬后凋尽的它们。
“别担心,那两个前任主人不会有事的。”他轻抚著树身微笑地向他们担保“冬日到了,这一季你们就安稳的睡吧,咱们明年春日再见。”
纷落而下的细雪,在晴空扬袖后在风中绕过桃树树身,片片落在桃树之外不沾枝哑半分。转身面对著那块已整好地准备种梅的新地,在晴空那张失了笑的脸庞上,眼中盛满了怜悯。
仰首望着灰茫茫的天际,不知该如何排遣胸口这阵心痛的他,合上双眼,任叹息渗入了风雪裏。
四下静谧得仅剩足音,入冬的山林显得有些凄清,白如洁絮的雪花,落在冬的上地上,掩盖了雪地裏的足迹彻底占领人间。
带著碧落自凤府出发后,黄泉即一路朝远在众山间的寒峰前进,一如目的地之名,愈往寒峰走,山间的天候益加寒冷,而那自入山以来即没停过的雪势,随著他们更行深入也愈加盛大。
为免在天黑后又在山林间找不到半户人家,或是寻不著半处过夜之地,害得碧落一整夜在他耳边吵个不停,这日在天色向晚前,黄泉好不容易在林间找到一间猎人所置的小屋,总算可以图个耳根子清静的雪夜。
“今晚咱们就在那避雪。”黄泉伸手指向前方的小屋,等了一会却没听见后头有任何回应,他回首一看“碧落?”
顶著风雪在山中行走了一日,头上堆积著雪花的碧落,缩著颈子、环抱住两臂,浑身上下哆嗦个不停外,牙齿还不停打颤。
“镜子快把镜子拿出来”已到忍耐极限的她简直快发狂,素来嫣红的小脸也已冻得发青“我快冷死了!”她就说她不要在下雪天出门嘛!
黄泉搔搔发,表情颇为无奈。
“都在人间待几年了,你怎还是那么不耐寒?”从小她就是这样,每年一到人间的冬季,她就从活蹦乱跳的逃家犯,摇身一变成为把自己禁足在镜内的畏寒妖。
“我在四季如春的妖界活了几百年,只在冷热分明的人间待了几十年,你说我能习惯吗?”冷到鼻水都快流出来的碧落,抖著手向他索讨被没收的栖身处“快点把镜子拿出来让我躲一躲!”
黄泉没得商量地摇首“休想。”
“冻死我,你会有报应的”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碧落吸了吸鼻子,水灵的大眼随即蒙上一层泪雾。
他不怕有报应,他只怕没老婆受够她一路上都是这副楚楚可怜样的黄泉,默然地拉开身上的大氅。
她挑高一边黛眉“这是做什么?”
“让你避寒。”黄泉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要躲就趁快。
“不要。”她才不要这等小温暖,现下她需要的是一盆烧得正烈足以融化冷意的旺火。
黄泉将两眼探向她身后远处,半晌,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捉进怀裏以大氅裹住,默默在心中估计来者们离他们还有多远。
“我都说我不”不明所以的碧落犹想挣扎,但当他收在她腰际的大掌忽然一紧,她顿了顿,仰首看着直视著前方,似在找什么东西的他。
“乖乖在裏头待著。”携著她往小屋退的黄泉,在抵小屋门边时脱下了身上的大氅盖在她身上。
“咦?”被包得像粽子的她,在被他推进小屋前视线绕过他的身子,朝他身后一看。
十来只因冬日来临无物可猎的豺狼,正咧出了白牙、淌著口涎将小屋外的空地包围住,黄澄澄的眼眸全都集中在难得一见的猎物身上,碧落深吸了口气,有些担心地看着迎向它们的他。
扬起一掌的黄泉,肩膀似乎比记忆中的更宽了,她也都没注意到,雪地中的他看来是如此高大,那只只释放出沉浑内力的掌心,和曾经柔柔抚过她面颊的仍是同一只,只是以掌劲尽退所有豺狼的他,她却觉得很陌生
像个英雄的他,两脚甚至连动也没动过。
“还冷吗?”解决完它们后,走向她的黄泉边问边把她身上的大氅盖妥些,并顺手将僵站在门口的她给搬进屋裏。
整颗脑袋嗡嗡叫的碧落,只是一迳地呆看着他。
以为她还想欣赏外头的风景,黄泉摸摸她稍嫌冰冷的脸颊之后,任她继续站在原地欣赏雪景,迳自转身走去隔壁的柴房搬来了些柴火,忙碌地将屋内一具破旧的火炉点燃。
碧落僵硬的视线落在他的一举一动上,看他在燃起柴火令屋内生暖后,关上了大门拉过她,站在火炉前拉起她冰冻的双手,二话不说地开始替她搓揉活络手指,她微仰起头,在那张看似熟悉却又陌生的脸庞上,两眸不禁迷失了去路。
许久过后,恢复暖意的小手,动作飞快地捧住他的脸庞,在黄泉还没回过神时,她扯开嗓子大叫。
“骗子!”
发呆的人换成了黄泉。
“骗子,骗子!”她开始在屋裏跳来跳去。
他不解地举起一掌“碧落”
“打从你出生起我就知道你这辈子都会骗我!”太可恶了,从头到尾她都没变过,他却老是变个不停,这简直就是欺负她是妖嘛。
“我骗了你什么?”他眨眨眼,还是毫无头绪。
愈想愈不甘心的碧落,一手指著不到她腰际的高度,一手用力指向他的鼻尖。
“你骗我,你本来只有这么小,后来不听我的话长大就算了,你还变成这副德行!”十年!她花了十年的时间来做心理准备,可任她再怎么说服自己,结果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他一个令人屏息的动作,或是一双关怀的眼眸。
黄泉一脸茫然“哪副德行?”
她涨红了俏脸“就就这副德行!”勾引良家妇女都不费吹灰之力,害她心动得乱七八糟的德行。
雾水依然罩顶的黄泉,以指揉了揉两际,觉得自己头疼的毛病似乎又犯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好累。
她两手提起他的衣领“我不管,把以前的黄泉还给我!”
终于有人颐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了?也好,他早想挖出来与她谈谈了,这是她自找的。
“以前的,给过你,但你不要。”他气定神闲地把问题扔回她的身上。“现在的送上门来,你偏又惦著以前的,你可不可以决定一下,你到底是要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自掘坟墓的碧落紧抿著嘴,不知该如何回覆这个连她也不知答案的问题,因她的沉默,他俩之间顿时安静了下来。一迳凝望着黄泉那对美丽、但眸心色彩不同的眼眸,不知不觉间,她发现她愈是多看自始至终信念都没变过的他一眼,她心中那份即将盛载不下的悲哀,就快溢满她的心湖。
她只是想求个永不改变都不行吗?
思及这个令她困扰了多年的痛处,碧落心灰意冷地转过身蹲在地上。
“碧落。”黄泉干脆陪她一块蹲。
她不赏脸地转过身。
黄泉盯著她孩子气的举动“别玩了,你快冻僵了。”
蹲姿活像个老太婆的她再转个圈。
他叹息地一手抚著额“别告诉我你学会了花妖那派的多愁善感。”
嗔怨地瞪他一眼后,碧落乾脆抢过他怀中的镜子,两手捧著铜镜,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那个岁月始终都不愿眷顾的自己。
“也别告诉我你正在对镜自怜,你没那份气质,不合适的。”
“为什么我在想什么你都知道?”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心情一再被他打断,她忿忿地一把将铜镜贴在他的脸上。
“我,黄泉,或许永远都搞不清楚其他妖类在想些什么,但我唯一能够笃定的是,你这只负心妖在打什么鬼主意我都知道。”将铜镜收回怀中的他,以指戳戳她的鼻尖,语气裏暗藏著埋怨“这是我二十多年来血淋淋的生聚教训。”
她在想什么他真的都知道吗?
火炉内烧燃正炽的柴薪,火光照耀在他俩的脸庞上,碧落静望着他,忽然发觉他俩之间的关系,已不再是她能一手所控制的,他不会再像从前一般,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更不会依赖她、仰望她,相反的,自他找到她以来,她就一直只有随著他打转的份,脚步任他牵引行走,心情随著他而起起伏伏。
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很不好,让她觉得自己像他的掌中泥,任他搓揉,任他摆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她的两眸没有焦距时,知道她又魂游天外天的黄泉捧起她的脸宠“看着我,别再自欺欺人了。”
她别过脸“我没有。”
“你得承认我已是个男人而不是孩子,我会长大的。”他扳过她的身子,锲而不舍的声音追在她的耳际。
不愿面对现实的她以两手捂著耳。
“我知道你既聪明又机灵,也很明白感情这回事,可他人的事你都看得清,独独只会在你自己的事上头刻意装胡涂。”不肯放过她的黄泉切切地问:“你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停止逃避,好好正视我的感情以及你的犹豫?”
碧落忙不迭地伸手去掩他的嘴。
他拉下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印下一个吻后,期待地看着她眼中的不安“长大点好吗?”
她紧蹙著眉心“我已经够老了”
“是这裏成熟点。”他指向她的脑际和她的心房“还有这裏。”
不愿再听他多说一句的碧落,一骨碌地冲进他的怀中拥住他,将整张脸埋在他怀裏。
黄泉无奈地仰天叹了口气,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才能打开那副她刻意为他锁上的心锁。
就某方面来看,她会如此,起因在他的身上,是他让她拒绝成长,只想留在过去的岁月裏好保留过去与现下的一切,可她怎会知道,他不愿困住她的,他从来就不想让她失去笑容的。
“我听叶行远说,这些年来你一直透过铜镜”雄浑低沉的音调在他的胸膛裏响起。
不待他说完,碧落一手捂住他的嘴,但黄泉那双清澈的眼眸,却透过火光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看着他眼中始终都没变过的自己,碧落蓦然拉过他将唇印在他的唇上,黄泉的身躯明显地因此而怔住了,随后在他将手揽上她的腰际时,她却报复地在他唇上咬了一记。
“好痛”又骗他。
咬完人就跑的碧落,掩著通红的脸蛋在屋内踱来踱去,过了一会,一根修长的手指在她后方轻点她的肩头,她微微侧首,一个更令她心动的暖吻,在她屏住了气媳,准确地朝她印下。
连著数日翻山越岭,爬山爬得两腿都快不听使唤的碧落,在终于步出山群,来到寒峰山脚下的村落时,原本她是有意拖著黄泉在村裏待上个两三日歇歇腿的,但在一连踏进三座令她浑身发毛的怪村后,她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接连著路经三座村庄,每一座村庄裏所遇见的人不是无精打采,就是坐在小巷的角落裏失神,有些村人还好,就如人间其他人一样正常地在村中活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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