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贵打小就和他们说,做平头老百姓没事尽量不要接触政府,省得受牵连,当个顺民就安生了。这是老话,如今子林当了乡干部,李德贵就不再说这样的古训了。
子林的办公室真是简陋,一张松木桌子不知用了有多少年了,桌面上的缝隙宽的竟能塞进一支香烟,办公坐椅一坐上去,前摇后坠快散架了,用按钉钉的皮子也磨的发烂了,屋子里潮气挺大,靠墙角放着的木架床也是摇晃着,用砖支撑着床腿子,尤其屋里的顶棚是用报纸糊着的,边角破了往下掉土渣,子林说晚上还能听见顶棚上的耗子闹动静呢。
子安没想到哥哥会在这样的办公条件下干了将近十五六年,比起县城机关的办公条件来,这里真是差劲多了。看着子安眼睛湿润的样子,子林给子安倒了水放在桌子上,对子安说:“是不是看哥寒碜呀,其实我在这里坐着挺安心的,别的不说,月月还有工资挣呢,即使是开不了,但也迟早欠不下,我打小软腰趔胯的,干不了重活,能有这份拿笔杆的工作就知足了,办公室好坏过的去就行,再怎么说也是平房,比老家里的窑还好吧?”
子安看着哥哥子林以苦为乐的心态这么好,便收回唏叹之声,嘱咐哥哥要以身体重要为本,屋子里阴冷潮天就少呆着,睡热炕才养生,子林笑着说子安长大成熟了,懂得心疼起大哥来了。
郭家夭村兼任村支书的乡干部小胡来找子林汇报村里情况,子安便和哥说,他想到农机站转转去,晚上让哥哥带他回趟老家看望爹娘,子林给子安摩托车钥匙让他骑车转,子安说他就想走走看看,子林嘱咐他注意安全,子安点点头便走出了乡政府大院。
乡农机站如今早承包给子安的表哥了,表哥也没经营起来,现在村里干农机零活也没多少了,门垛的墙上还隐约的写着张家堡乡农机站的字样,两扇乱铁大门用铁链拴着,用手一推,就像快要塌架了似的,门缝宽的能钻进猪去,肯定不能防范什么,院子里就扔着一台闲置的拖拉机,一台铡草机,铁锈斑斑,子安小心的从门缝里钻进破院子里,不小心踩了一脚猪屎,他苦笑着从水泥墩上蹭掉粪便,从正房里破碎的玻璃朝里一瞧,里面灰尘满地,蜘蛛网满目挂满了房间,那台他亲手操作过的老式机床横放在那里,被丝网缠着,灰尘蒙着,如同一个睡着了的老人,子安回想着自己在这里的那一年时光,心里面充满了对青春的依恋之情。
他在这里呆了好长时间,好一会儿才从回忆中拉回到现实,感觉到自己脸上有凉意,用手一拭,竟有几点清泪在脸上挂着。他钻出了农机站场院,走了几步来到素婵当年租住的裁缝铺子前,现在变成村里的一个小卖部了,但小卖部就一个抱着孩子的小媳妇在看家,子安走进去转悠了一圈,已经改的找不见当年的影子了,子安只好随意的买了些奶粉、饼干之类的食品,准备回去给父母和嫂子侄女。他出了小卖部,看到对面马路已经硬化了,他常坐的堤坝当年那么绿树成荫的大柳树也不见影踪了,旁边还零乱的堆放着垃圾,散发着异味,有苍蝇乱飞着,这一切已是物是人非了,回想那段艰辛而单纯的时光,现在回味倍感珍惜,时光是个魔术老人,转瞬之间却是如此光景。
快到乡门口时,有几个老妇人在扎堆围坐在一起聊天,有一个老女人老盯着子安看,见他手里还提着东西,就迟疑的问子安:“你这个后生好面熟,好像在那里见过,你是来这里走亲戚吗?谁家是你的亲戚?”
子安停住脚步,站定了身子对老妇人说:“我当年在这里农机站实习过,那个开裁缝铺的素婵是我姐。”
“嗷,知道了,那时候你们刚二十岁,不了解你,素婵那闺女倒是熟悉,她人好着呢,听说现在在大同过的可好了,嫁也嫁好了,这女人呀,嫁好了才重要呢。”这几个女人开始叽叽喳喳的说上了,子安只好点了点头走了,心里想,当年可是你们说素婵姐开裁缝铺钓女婿呢,还招什么野汉子,现在倒说人家这么好,怎当初么不说人家好呢?做人真不厚道。
子安返到子林办公室和子林讲了刚才他看到的一切,看着子安的感慨,子林告诉子安说,农机站让表姐夫顶了账了,表姐夫这两年用拖拉机给村民翻地耙地挣了点钱,冬闲沾染上了赌博收不了手,竟然借上高利贷了,把农机站顶出去还不够,就跑路了,子安奇怪的说:“去年表姐夫不是给咱家承包的荒地干活来了吗?”
子林说:“就是呀,他养拖拉机挣钱来的快,就大样了,竟然耍钱,这不耍脱跑了吗?可怜的表姐一个人在田地里受苦,这男人呀,一沾上吃喝嫖堵这辈子就完了。”
“唉,”子安重重的叹口气,没想到转眼之间会变成这样子,他们也是爱莫能助呀。
哥俩骑车回到老家里时已是晚七点多了,自然爹娘高兴坏了,听说子安要在村里呆三个月,子安娘说:“那还不如住在咱村呢,娘能天天看上你。”
子安解释了工作纪律不许可,李德贵抽着烟看着子林子安哥俩,突然问子安:“子平和那个素素到底好到啥程度了?不行咱爷们给子平往起扛它吧,我想过了,不行先给子平订了婚,子安先等等,子平毕竟是个农民,这事耽误不得。”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