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林如海微微睁开眼,看见久别的女儿黛玉正坐在床沿垂泪,心里悲喜交加,颤声喊:“玉儿……”
黛玉看着老父一双浑浊的眼睛渐次清明,干黄瘦削的脸上浮现出她曾经熟悉的慈爱的笑,不禁悲从中来,眼泪越发止不住地冒出来,哽咽得两只纤弱的肩膀抖动不已。
如海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想要够一下女儿的肩膀,好叫她不要哭,无奈病体孱弱,一只枯树枝一般的手终究是垂落下来,叹了口气,说:“乖女,爹爹实在是没气力了,你别哭了。你这一哭,叫爹爹心都碎了,可是,爹爹还有好多要紧的话要对你说呢。”
黛玉慢慢地止住了哭,可是,一双眼睛却肿得跟桃儿一般。林如海细细地打量了她一番,脸上带着点欣慰的微微笑意,说:“玉儿长大好些了,眼看着是大姑娘了。在京城那边过得可还顺心?”
顺心?这可能吗?不过,现在父亲病危,再说那些也无非是叫他担忧,除了惹得他病更重些之外又有什么好处?黛玉抬眸看了林如海一眼,眼中包含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林如海说:“当初送你去京城,一来是想着出了那么一件尴尬的事情,叫你和你哥哥隔开住着也好,二来,还有你母亲的意思在里面,怕你无长辈教养,无姊妹陪伴,去了外祖母家里,好歹混个几年,学些女红规矩还有理家的本领,就是不知道你过得究竟是如何,你也不和爹爹说说。另外,爹爹的意思是,到了十二三岁学些闺阁本领的时候还是要接你回来,终不成我林家的姑娘还要从贾家出嫁不成?可是,现在爹爹这衰败的身子,好些事情做起来都是力不从心,一应事情,现在都要仰仗你哥哥帮着料理了。你也别老念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过去的就算了,还是回来挨着你的兄弟们过活。说句老实话你别恼,兄弟啊。往后就是你娘家的依靠。就算我死了,你还有兄弟,将来出嫁了,也是个倚仗,要是在夫家有了什么不顺心不如意的事情,也有两个为你出头的人。你一直在贾府住着,你外祖母再疼你,她也是七老八十的人,一撒手去了,也就没有为你做主的人,你不趁着现在回来,和你兄弟搞好关系,往后靠哪个去?这一句要紧的话,无论如何爹爹也要当面和你说清楚了。”
黛玉垂头不语。
林如海猛烈地咳嗽起来,咳得面上青筋暴起,虚汗连连。
黛玉忙握起拳头,轻轻地给父亲捶背。
好不容易林如海止了咳嗽,拍拍黛玉帮着捶背的手,温声说:“行了,爹爹没事了。坐着吧,好孩子。”
林如海说:“玉儿,你倒是说句真心话。爹爹把这意思和你哥哥也说过了,他也愿意你回来,说是兄妹之间哪有隔夜仇?再说,你们兄妹疏离了这些年,原是我们做爹娘的错,怪不得你哥哥,难得他一片赤诚,没有将之前的事情记在心里……”
林如海对着黛玉恳谈了一番,可是,黛玉此次虽然态度和婉,却始终不曾松口,没有给林如海一个到底回不回来的答复。而林如海究竟是个病人,虽然有许多话想要和女儿说,想要问清楚她在贾府的具体情形,但是,连着说了半个多时辰,身体到底是支持不住了。黛玉便亲自服侍父亲喝了药,眼瞅着他合上眼睛睡了过去,才慢慢地退出了父亲的房间。
在外厅候着的一个穿着青色比甲,模样十分俏丽干练的丫鬟忙迎了上来,说:“大姑娘,奴婢等您多时了。原是大爷吩咐婢子在这里候着您,好领您回您自己屋里去,又叫奴婢暂时服侍姑娘这些天。大爷想的是姑娘带回来的丫鬟当然个个都是好的,只是听说除了雪雁姑娘之外都是贾府那边拨给姑娘使唤的,那就不如婢子熟悉这府里的情况。大爷说,这一向府里因着老爷的病忙得顾不着别的,姑娘又是才回来,不比大爷和二爷两个原是住惯了的,难免会有吃住不方便,或是使唤人上面不顺心遂力的地方,所以叫奴婢来服侍姑娘。近身服侍的活儿,姑娘还是让您用惯了的丫鬟们做,就叫奴婢在外间做些粗活便是,譬如要汤要水或是传个话什么的,奴婢因为轻车熟路,到底比别人跑得快不是?”
黛玉微微颔首,说:“既如此,你就跟着我吧。你叫什么?原来在哪里上工的?”
大丫鬟说:“我叫将离,原是大爷屋里的丫鬟。”
黛玉细问了她几句才知道,这丫鬟可不简单,是林默房里的执事大丫鬟之一,在府里不说是呼风唤雨,也是人人都要给几分面子的。这将离在林默房里有几年了,以前还在缙王府做过,难怪说话知情识趣,又稳重有礼,现在居然愿意跑来做我的粗使丫鬟,只为了叫我过得舒服适意些,想来林默该是费了些功夫来说服她的。黛玉不禁心里有些触动:看这些细致入微处,他还真是像个哥哥的。可是,在外祖母的口中,他竟然是个十恶不俊、包藏祸心的坏人,还叫我千万不能信他。外祖母并高低交代我一定要看过父亲后就回去,这可怎么办?叫我是听父亲的,还是听外祖母的?
黛玉跟着将离回了自己以前住着的“挹芳居”,见里面收拾得一尘不染,依稀还是往日自己未离开时的样子,不禁秀眉微颦,真真是物是人非。
黛玉这一次带回来的丫鬟不多,其中有个贴身伺候的丫鬟雪雁是往日林府的家生子儿,这次回了林府,自是喜不自禁,早就和黛玉告了假要家去几天,黛玉怜她跟着自己抛洒了几年故土亲人,便允了,是以此时虽然有几个小丫鬟围着,却无一个知冷知热会来事的。
将离出去了又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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