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在了,他定下的那些龟毛规矩也逐条被人明目张胆地犯了个遍——比如在船上赌博,那群船员想这么干已经想了十几年了,如今终于算是有了机会……一群大老爷们兴奋得就像是老师临时宣布自习得到了短暂自由的小学生。
此时此刻的甲板上那群选择留下来的亡命之徒,现在他们正裹着毯子聚在甲板上,唯一一堆必须要不停地往里面填充材料才能保持不灭的一点儿可怜兮兮的火源,他们喝着最烈的酒保持着身体的温度,尽管嘴巴皮都黏在了酒瓶上却浑然不知,喝完酒他们肆无忌惮地继续赌博大笑大闹,直到坐在身边的人转过来发现旁边的人正咧着真正意义上的血盆大口在狂笑“拿钱来”。
麦加尔撑着下巴看了会儿,忽然悟了一个道理——之所以自习课能嗨得起来,是因为学生们大概心里心知肚明,无论下一节是语文课还是数学课或者是英语课,他们玩儿掉的这些时间,总有一个人能强迫着压住他们,让他们把这个空缺给补上。
有恃,所以才能无恐。
他们就是这么坚信着,凯撒一定会回来。
……
“我倒是觉得他们只是想玩而已,”枝枝砸吧嘴小脸上满脸不屑地探头往甲板上看,双唇被冻得发青,她裹着不知道从哪儿翻出来的兽皮凑到麦加尔旁边,“睡觉了亲,明天天还亮呢。”
“天亮了我就能看见他了。”
“……你没救了,罗沉舟。”
如此这般熟悉的对话,时间地点人物不变,于是又来了一次。
麦加尔被枝枝半强迫地拖去睡觉,刚开始是手脚冰冷加上略微兴奋,怎么都睡不着——麦加尔缩在被窝里,听着外面甲板上传来的热闹吆喝声,以为自己大概就要这么睁眼等天亮了,直到不知什么时候,一双冰凉的手轻轻伸进被子,抚摸上了他的小腿。
那手的触感非常熟悉,粗糙,宽大,没有温度。
麦加尔睁开眼,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他是睡着了的。
此时此刻他醒了。
在看清了压在自己上方的人的熟悉的轮廓时,黑发年轻人的瞳孔微微收缩,而后,很快恢复了正常。
这不是梦。
绝对不是。
他伸出手,捧住了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脸庞的轮廓。俩个人贴得很近,近到麦加尔能嗅到彼此呼吸的气息,能感觉到紧紧贴在一起的上半身,从对方的胸膛之下传来的有力跳动……他张张嘴,发现自己的喉咙干涩得可怕,然而,从嗓子里发出了几声无意义的“呵呵”声后,他终于叫出了那个让他几乎就要窒息的名字——
“凯撒?”
“……”
“凯撒?”
“恩,是我。”
“……你怎么来了?”
“没人说过我不可以离开日出之国。”
“所以你来了?”
“所以我来了。”
“我很想你。”
“我也从来没有一刻停止过思念。”
“……你来找我?”
“恩,我来找你。”男人的声音依旧低沉而富有磁性,说话的时候平淡无起伏,他伸出手,就像他喜欢的那样用粗糙的大拇指摁了摁黑发年轻人的唇角,后者呼吸一窒,眼睛变得酸疼起来——他瞪着眼,死死地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男人。
而男人只是轻轻拽起麦加尔,淡淡地说:“我来找你,是希望你能陪我一起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别问,只要跟我来。”
麦加尔愣了愣,顺势坐了起来,黑暗之中,他甚至能听见旁边的枝枝睡得像个死猪一般的哼哼——除此之外,一切都显得非常安静,窗外的甲板上那些船员们醉酒的声音仿佛都变得很远很远,黑发年轻人站在床边,盯着对方抓着自己手腕的那块地方看了很久。
最后,他抬起头——
依靠着船外摇曳的煤油灯,他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对方的轮廓。
男人拉着他,几乎是坚定不移地拉着他往甲板边走,寒风吹来,如刀割般的夹杂着冰粒的风吹在脸上生疼,麦加尔垂着头,几乎是乖乖地跟着男人一步步走出了船长休息室,他们穿越过了三层的甲板,来到了最高处的船舷边。
男人看了看船边翻滚的海水,看上去有些犹豫。
而麦加尔却在这个时候,从对方的手里抽出了自己的手。
在对方微微错愕的眼神下,他勾了勾唇角。
“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知道你到底想干嘛——但是,既然做好了要去死的准备,我就可以跟你去任何你想带我去的地方……但是,那是在我找到了凯撒之后。”
黑发年轻人轻描淡写地说——
“但是能不能劳驾你一件事,麻烦你不要再假装扮成他的样子了——这幅毫无生气压根不像是活人的样子,看着真让人难受。”
麦加尔说完,歪歪脑袋,用那双仿佛能看到人心灵深处的深邃瞳眸盯着眼前披着凯撒外貌的不明人物。
他非常淡定地看着凯撒的皮肤就像被烧溶的蜡烛那样融化,露出了底下的苍白的女性面孔,男人高大的身形也在缩水,在蝴蝶骨的地方,那和凯撒如出一辙的衣服猛地破裂,然后从那里面,一双属于鸟类的翅膀猛地展开,散落的碧色羽毛夹在不断下降的大雪中,异常惹眼。
它伸出手,似乎想要去触碰黑发年轻人的脸颊,但是当它即将触碰到的那一刻,却又好像被烫到了似的猛地缩回了手,然后它扑了扑翅膀,猛地冒着风雪冲灰黑的天空展翅飞去——
盘旋在怒风号上空的,是这生物优美而忧伤的天籁旋律。
……
“塞壬……是海妖塞壬!海之恶魔派出的第一批使者出现了伙计们,堵住耳朵!准备战斗!”
甲板上,雷克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如同最重的音符,划破了夜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