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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进客店携美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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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万贯放歌之时,亦不拘是谁的作品,随便选取唱出。一口气唱了七八支,笛声忽歇。

    钱万贯兴趣正浓,道:“你怎么啦?”

    甄红袖道:“我忽然想吹奏一阕念奴娇。”

    钱万贯道:“那么何故打消了此意?”

    甄红袖盈盈一笑,道:“你一定会唱出苏东坡那一阕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对不对?”

    钱万贯讶道:“这有什么不妥,苏东坡这一阕千古绝唱,谁还能与他比拟不成?”

    甄红袖盈盈浅笑,道:‘可错,苏东坡学士这一阕念效娇,诚然是千古绝唱,但君独不忆此词应以铜将军、绰铁板,于大江奏之,必能使江波鼎沸之评么?“钱万贯一听,此方始会意,失笑道:“原来如此,甄姑娘顾虑周详,鄙人深感佩服。”

    要知苏东坡这一阕念奴娇,悲壮慷慨。据吹剑录记载,东坡学士尚在翰林之时,有幕士善歌。东坡因问曰:我词何如柳永?幕士对曰:柳郎中之词,只合以十七八岁女郎,执红牙板歌一阕晓风残月,学士之词,则须关西大汉绰铁板唱大江东去,东坡闻此言,为之绝倒。

    在宋词中,柳永之作,极负盛名,当时有人形容说,有井水处,即有唱柳永词。由此可知柳永声名之盛,在他的名作之中,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等佳句,至今尚为绝唱。苏东坡曾评说:人皆言柳永词俗,然而如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之句,唐人佳处,亦不过如此。

    是故东坡闻幕士之言甚喜,亦可见东坡这一阕大江东去,实是慷慨激昂之极。以钱万贯的一身武功,内力绝强,一唱此词,自然迸发内力,豪放酣唱。这么一来,江水鼎沸事小,岸上渔家相距得近,那些全无武功之人,定必熬受不住而伤亡。自然最先惨死的是这艘游舫上的舟子。

    故此甄红袖赶紧停奏此曲,钱万贯说她顾虑周详,便是指此而言。

    甄红袖又道:“钱兄兴犹未尽,我们再继续搭档,请钱兄留神听着。”

    她拿起玉笛,润一润朱唇,便开始吹奏。

    钱万贯岂肯示弱,一听而知乃是南乡子,当下唱道:“妙手写徽真,水翦双眸点缝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

    他唱此曲之时,心头泛起了蓝芳时的倩影芳容,但觉词意与他心境甚是贴切,如上半阕形容她的美貌,可以当得。下半阕形容时光转眼即逝,悲欢俱成陈迹,想起来她果然有些可恨,便是无情。但纵使是无情,也甚是动人。

    虽说此词乃是描写美人肖像的题咏,最后的几句,本是说肖像可恨之处是无情,而无情仍是动人。可是对于钱万贯来说,蓝芳时却是当真如此,极是贴切他的感触。是以唱来特别动听感人。

    甄红袖黛眉轻轻皱了一下,心想,这刻在钱万贯心头的芳容玉影,不知是谁?但决不会是我。

    她当即晓得自己的任务,真不容易达成,不但急须姜石公的设计帮助,同时还恐怕要用一点下流的手段才行了。她迅即排除了这些思虑,平心静气下来,再度吹奏。

    钱万贯一听乃是抛球乐之调,当下唱道:“酒罢歌余兴未阑,小桥流水共盘桓。波摇梅蕊当心白,风入罗衣贴体寒,且莫思归去,须尽笙歌此夕欢。”

    一阕既终,意犹不尽,便又唱道:“不胜归来雨未晴,楼前风击草烟轻。谷莺语软花边过,水调声长醉里听。款举金觥劝,谁是当筵最有情?”

    歌声方歇,甄红袖接着唱道:“霜积秋山万树红,倚岸楼上挂朱栊。白云天远重重恨,黄叶烟深淅淅风。仿佛梁州曲,吹在谁家玉笛中。”

    钱万贯又唱道:“尽日登高兴未残,红楼人散独盘桓。一钩冷雾悬珠箔,满面西风凭玉栏。归去须沉醉,小院新油月乍寒。”

    甄红袖把玉笛移开,启唇唱道:“坐对高楼千万山,雁飞秋色满栏干。烧残红烛暮云合,飘尽碧梧金井寒。咫尺人千里,犹忆笙歌昨夜欢。”

    她的歌喉娇软,吐字如珠,无限幽怨,流露无遗。一艘游舫掠过,舫中有三个读书人装束的年轻男子,都伸头出来,直着眼睛向他们瞧着。

    甄红袖歌声一歇,其中一个士子喝一声彩。

    钱万贯胸怀洒落,意气飞扬,根本不把他们放在眼中。他一伸手取过玉笛,按在唇上,吹奏起来。

    笛声激越悲壮,响遏行云,令人触动去国千里,天地茫茫之感。

    甄红袖细听笛声,觉察出他心中另有愁绪,但一时可测不透他的情怀何托。当下曼声依笛而歌:“刘郎已老,不管桃花依旧笑。欲听琵琶,重院莺啼觅何家。曲终人醉,多似浔阳江上泪。万里东风,国破山河照落红。”

    邻舫上又传来喝彩之声,甄红袖回眸望去,但见那三个读书人流露出十分神往之容,呆呆地望住自己,不禁嫣然一笑。

    这一笑简直把他们的魂魄也勾了出来。但见那只游舫缓缓靠过来。其中一个高声问道:

    “敢问娘子是谁家芳树,玉貌珠喉,令人倾倒痴醉。”

    甄红袖推了钱万贯一下,低低道:“这些人讨厌死了。”

    钱万贯淡淡嗯了一声,教人测不透地内心究竟讨厌不讨厌对方?

    甄红袖轻轻叹息一声,似是因为钱万贯不肯表示保护她而感到难过一般。

    这一下叹息,竟比千言万语都有用得多,钱万贯讶异地望着她,第一次感觉到她是个女性,美丽、柔弱,使人怜爱。在某种时候,便会流露出向男性求助的天性。他暗暗忖道:

    “当然是在发生情爱之时,方会如此。因此,莫非她当真已向我用情了?她的情爱之中,没含蓄别种目的么?”

    他精细小心地观察,以及把见到她以来种种经过,一一从记忆中翻过,加以研究。

    那边游舫上的三个读书士子,痴迷地瞧着那位红粉魔星甄红袖。其中一个又道:“这位兄台高姓大名,可否见示?这一位游伴是否宝眷,亦请示知,以免失礼。”

    钱万贯回过头去,淡淡一笑道:“诸位既是殷殷下问,理合奉告。但鄙人却深愿先请教诸位尊姓大名?”

    那三人一一报出姓名,一个姓王字人望,一个姓方字兰圃,另一个姓陈字公休。其中方、陈二人乃是远客,王人望乃是地主,带他们到此潮泛舟,观赏胜景。

    王人望又道:“小弟世居安陆,性喜交友,几乎无人不识。但却从未见过兄台以及那位绝代仙姝,不禁惊问,唐突之罪,尚祈宥之。”

    钱万贯仍然淡淡的笑,道:“原来三位俱是风雅不羁之士,是以不拘俗礼。鄙人钱万贯,一向在江湖走动,但却罕得经过贵城,这一位是鄙人的地主甄姑娘。”

    他这么一说,那王人望就站起身,要跨过这边舫上结识晤谈,其余万、陈二人也都站立。

    甄红袖长眉一皱,用传声之法向钱万贯道:“你不能阻止他们别打扰我们的游兴么?这样多煞风景呀!”

    钱万贯回过头来,向她一笑,道:“你是地主,人家又是仰慕你而来,鄙人实是不便推却。”

    王人望听得这话,已低头入舱,向钱、甄两人施了一礼,连声冒昧。方、陈二人也跟着过来,都施礼落坐。那个时候的风流文士,往往携名妓遨游吟唱,视为雅事。因此王、方、陈三人得聆甄红袖曼妙的笛艺,误以为乃是何处名妓,亦不足奇。

    甄红袖初时很勉强地跟他们叙礼,但随即就恢复了口角春风,媚态横生。使得王、方、陈三人更是痴醉于心,这刻他们都与她相距甚近,脂香可闻,益发倾倒,自是意料中的事。

    钱万贯有心用这三个狂士试一试甄红袖的为人,同时他还有一个秘密的想法。

    钱万贯心中的秘密是希望利用这三个人,冲淡甄红袖的失望。因为他既然感觉出甄红袖对自己很有意思,但他又不能接受她的情感。无论如何,这对她自然是一个打击。但这三个狂士表现出对她如此痴醉倾慕,则大可利用他们,抵消了自己撤退时给予她的打击。

    要知钱万贯乃是千伶百俐之人,他深知一元教的首领荀伯业乃是极为深沉多智之士。他既是设法羁留住自己,必有很深用意。若从甄红袖与他有点心病这一点观察,则那荀伯业这个阴谋诡计,恐怕连她亦不晓得。

    是以,大凡在这一段时间之内,跟他接触到之人,他都须得十分小心在意,加以最精密的观察。希望能在荀伯业诡谋尚未完成以前,先行察破。

    目下这王、方、陈三人虽是夤缘邂逅于湖上,他们俱是疏狂不羁之士,似是与武林全无关涉。并且有一个极好的借口接近他,在任何一方面都没有丝毫可疑之处。但钱万贯仍然不肯轻易放过,对他们的言谈以至举动,无不精密地加以观察。

    那三人之中,要以王人望最擅言词,口舌便捷而风趣。方、陈二人却差一点,不过亦是风雅可人之士。因此,他们谈将起来,妙趣横生,使得甄红袖也不由得时时嫣然而笑,显然兴致大增。

    钱万贯虽是作极精密的观察,但外表上一点也瞧不出来。他亦是谈笑风生,好像毫不动疑。其实这正是他这位赌王的绝招。当他入局作战之时,时时一面须得用心计算数目以及胜负的机会比例,又须同时观测对方的性格,找出弱点。而在当时,谁也瞧不出他竟曾研究对方,甚至看不出他计算赌局的胜负机会。

    他若没有这一招杀手,自然够不上称为赌王,是以这刻谁也瞧不出他内心中的频繁的活动,也不算稀奇之事了。

    他们的话题从风花雪月一直谈到天文地理,诗文酒棋。

    钱万贯固然时有高论,便甄红袖也极是不俗。妙语解颐。舫中逸兴遄飞,宾主皆欢。但这三人的打岔,当然对甄红袖的进行计划大有妨碍。假如这三人不是如此高雅风趣的话,早就给她踢下湖中去了。

    王人望命他舫上舟人搬来酒食,俱十分精美考究。

    钱万贯落得受用。并且约好他们明日也来游湖。王、方、陈三人欣然答应,王人望把自己的地址告诉钱万贯,殷殷嘱他晚间有暇的话,寻他一叙。当然最欢迎的是他把甄红袖也一同带来。

    他们分手之时,已经是未申之交。

    钱万贯坐在马车上,脑海中想起最近数日所碰上的许许多多奇怪之事,感到很有趣。尤其是今日游湖之举,使他发现甄红袖竟不是单纯的女魔王,其实在她身上还有许多令人倾慕的高贵气质。例如她的风雅,她对艺术的鉴赏力,妙解音律,亦擅歌唱等等。

    甚至,由于有那王人望等三个名士的出现,更衬托她的不俗,使人感觉到她的魅力,极是不凡。

    甄红袖也在想她的心事,所以他们好久没有交谈。马车疾驰了不少路程,钱万贯突然说道:“姑娘可有兴趣到安陆城中走一趟么?”

    甄红袖微微一笑,道:“钱庄主有此雅兴,当得奉陪。你是不是想去访晤王人望他们?”

    钱万贯道:“正有此意,但鄙人还打算带姑娘到另一处地方玩玩。”

    甄红袖心中大为惊讶,忖道:“安陆一向在本教势力控制之下,他虽是江南极响亮的人物,势力亦很大,但在安陆难道也有什么布置不成?我非去瞧一瞧不可。”

    她向车把式吩咐一声,马车直奔安陆。天色将暮之时,这辆华丽而轻便的马车,已驰入城内,不久,马车停歇在一座宅第之前。

    钱、甄二人下车,放眼一望,但见这座宅第高敞古老,一望而知,必是本城世家。他们抬级而上,向家丁说明来意,立时飞报人去。转眼间,一个年轻轩昂的人出来,他彬彬有礼地请问过钱、甄二人姓名,然后说王人望是他的叔叔,日间与两友前往游赏风景,至今未归。

    钱万贯道:“既是如此,我们晚上再来奉访令叔,现下还有一处地方要走一趟。”他辞谢了对方的殷殷挽留,和甄红袖离开王府,也不再用马车,安步走到街上。

    甄红袖一点也猜不出他要带自己到什么地方去,只默默地跟他走。

    钱万贯显得十分悠闲,在相当热闹的街市上,游逛了一阵,忽然间,停步张望,甄红袖随着他的目光望去,但见街角一间客店。

    她惊讶地道:“你不会是想投店吧?”

    钱万贯开玩笑地道:“有何不可以?以姑娘的身份,莫不是也怕踏入旅肆之门?”

    甄红袖摇摇头,道:“别开玩笑,我虽不怕,但你总得有个道理才行呀!”

    钱万贯耸耸肩,道:“姑娘若是信得过鄙人,跟着我进去,自然晓得我的用意了。”

    甄红袖自从出道以来,一直都受到各种人的尊敬奉承,尤其是男人,几乎没有不软化在她魅力以及武功之下,谁敢跟她开这种玩笑,但正因如此,她才感到别有一种滋味。

    当下不怒反笑,道:“要进去就进去吧,只不知咱们共住一个房间呢?抑是各占一室?”

    钱万贯道:“这回轮到鄙人要求姑娘别开玩笑了。”他说得一本正经,显然是真情实意。

    甄红袖迷惑地道:“好吧,但你为何还不举步?”

    钱万贯道:“鄙人先观察一下,你瞧,这家客店并非老字号,但亦不低滥,不过进出的人却多得出奇。虽然天下各地的客店,都免不了有许多卖唱的和卖零食的等等进出,但这一家,似是特别热闹,甚至有不少人拿了当地的特产进去求售,可见得居住此店之人,多半囊中充实,也舍得花钱。”

    甄红袖点点头,道:“我很佩服你观察之精密锐利,不过这与我们有何相干呢?”

    钱万贯道:“与你没有什么相干,对我却大不为然。因为鄙人生性嗜赌,所以很留心这等异常的现象。”

    甄红袖更感到不解,道:“这又与你嗜赌有何关连?你若是很想赌一场,我亦可以替你安排。”

    钱万贯摇摇头,说道:“鄙人在江南各大都邑,都设有赌场,此事江湖上几乎都晓得了。但在安陆却没有赌场,此地既是富庶,南北经行之人亦多,断不会没有赌场,鄙人正是想参观此地赌场风光。”

    甄红袖道:“那么你竟是说这座客店之内,开设得有赌场了,是也不是?”

    钱万贯道:“不错,大凡常在江湖上走动而又喜欢逢场作戏,赌上一场的人,莫不识得各地赌场的暗记招牌。鄙人自是一望而知,毋须多费气力寻觅。”

    甄红袖皱起长眉,另有一种风韵,道:“既然你一眼就认得出来,何须在外面再加观察?”

    钱万贯笑道:“上赌场亦有如上战场,必须对该处的品流形势多少了解才行。我观察的是此地赌客多不多,手面大不大?假如是小规模的,我们就不必进去,因为凡属小规模的赌场,不但污秽肮脏,并且入局之人,俱是贩夫走卒,这没有趣味可言。”

    甄红袖不能不承认有理,便问道:“依你的观察,这一处赌场如何?”

    钱万贯道:“还不错,主持赌场之人颇为公正,所以有不少衣冠楚楚颇有身份之人参加,赌注亦不算小,还可以玩一玩。”

    甄红袖大感兴趣,道:“你又从何得知这个赌场的情形呢?”

    钱万贯道:“你的意思是指赌客的手面,对不对?这从我刚才注意到许多卖唱卖零食土产杂物之人出入,便可以猜测出来,试想,赌客若非油水充足,这些干小生意之人,焉能出入得如此之勤呢?”

    这果然是十分简单而又合理的逻辑,甄红袖再无话说,道:“好,我们进去瞧瞧。”

    钱万贯摇头道:“等一下,你身上的问题大得很。须知你身份甚高,以前虽是在江湖上行走,但决不可能与这一阶层之人接触过。假如人家对你口出戏言,你一恼火,把赌场捣个稀烂,这些你当然全无所谓,可是对我却大为不利了。你也知道我在通都大邑之中,设有百家赌场之多。这些人迟早会查出我有一份,便会误以为我故意砸他们的场子。这么一来,别说是他们报复,单是他们的闲话我也受不了。”

    甄红袖一撇嘴,道:“这么说来,我只好忍受人家的调戏了,是也不是?”

    钱万贯道:“这得瞧你如何应付了。”

    甄红袖事实上经历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焉有被区区一个赌场困住的?她的做作,只不过是一种媚态,设法加深钱万贯的印象而已。

    当下应道:“好吧,你瞧我的。”

    两人一同迈步走入客店,茶房上来招呼,钱万贯说了一句赌界中的术语,茶房便笑嘻嘻地引导他们,打侧门走过去,绕到后进。他们先进入一个房间,房中陈设得十分简单,隐隐有嘈杂人声传来。

    茶房向一道布帘遮住的门户指了一下,道:“走完那道长廊就是了。”

    钱万贯给了赏钱,便和甄红袖挑帘而入。走廊上挂着灯火,照得相当明亮。三丈外走廊的尽头处,有两个彪形大汉守在一道大门外。

    他们一直走过去,那两名大汉诧异地望着这两个客人。

    钱万贯笑一笑,道:“我们是悠然钱庄介绍来的,特来开开眼界。”他说的悠然钱庄,乃是他手下百家赌场之一。

    那两名大汉顿时显出肃然之色,一个推开大门,一个说着欢迎的话。只因百钱庄声名赫赫,凡是能够在各地百钱庄来上一场的人,都一定是好主顾。

    大门内是座宽敞巨大的厅堂,吊着许多盏灯,四壁上也嵌有许多灯烛,极为光亮,客人甚多,显得极为热闹。

    甄红袖却大感失望,因为这儿虽是热闹不过,可是太噪嚣混乱了。赌徒们叫嚷之外,还有饮酒的,与一些打扮得十分妖艳的女子调笑,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这座特别宽大的屋子内,赌徒们按照自己所喜欢的赌样,围绕在各种不同的赌具周围,形成了十来堆人,有的人酣呼大叫,有的人面色铁青,缄默如金。

    甄红袖皱皱眉头,低声道:“这等格调,也能使英雄入彀么?”

    钱万贯道:“此中魔力之大,非是你外行人所能想像得到的,当然我不赞成把赌场格调弄得如此卑下。在我开设的赌场中,所有的伙计都是同一服式,屋子内空气流通,茶水、生果、点心,由美丽的侍女川流不息地端上来,免费供应,一切都洁净整齐,也有各式各样的美酒和菜式,任凭选择。因此,我们那儿的客人,很少有喧哗吵嚷的。”

    甄红袖一笑,道:“这样才有吸引人的情调,连我听了也觉心动呢!”

    钱万贯道:“将来有机会的话,定要请你去参观参观,不过这儿也算是不错的了,别的地方的赌场更糟,差不多都是蹲在地上,就大赌特赌起来。”

    甄红袖厌恶地皱一下鼻子,道:“那种地方我才不去呢!多无聊啊!”钱万贯道:“我们既来之则玩之,你想玩哪一样?牌九?骰子?骨牌?押宝?纸牌?摇摊?摊钱?”

    甄红袖摇摇头,道:“我都不大懂,你说哪一种有意思,就玩哪种好了。”

    钱万贯道:“都差不多,但若是想找点刺激,不妨选摊钱这一门。甄红袖四下张望,问道:“什么是摊钱?”

    钱万贯用下颔向一张桌子那边指点一下,道:“就是那一种,自古以来的正式赌法,任家随意抓一把铜钱放在匣中,分四门下注。换言之,下注之人赌一至四这四个数目,例是中一赔三。这样假如四门都押,庄家稳抽四分之一。赌法是当庄家把铜钱放在匣中,盖好之后,任人下注。之后,开匣倒出铜钱,凡四钱为一组,取掉看看最后剩的数目是多少,但总是在四以内。”

    这等赌法简单不过,甄红袖一听便明,当下问:“庄家岂不吃亏太大?假如人人都押二,开出来真的是二,以一赔三的比例计算,一万两就得赔三万两?”

    钱万贯笑道:“若然如此,谁肯开赌呢?”

    甄红袖道:“事实明明如此,你还能说不么?”

    钱万贯道:“我先谈一谈这种赌法的历史。据我所知,这种摊钱赌法极是古老,有人说这是韩信率领大军出征之时,因粮饷不继,所以创出这种赌博,公家做庄,把军士们的饷银都赢了,渡过难关。这一说法当然没法子考证,却是毫无疑问。”

    甄红袖笑道:“你未免小题大做了一些,连博戏也下工夫去考证。”

    钱万贯道:“我倒没有花工夫去考证,而是玩得多了,总会知道。”

    甄红袖道:“好吧,你且说一说做庄家的好处。”

    钱万贯道:“做庄家的人要多,在某一种条件之下,有赢无输,这条件是赌的时间要长,下注的人,那便是稳胜的局面。”

    这时,已经有许多人发现他们这一对,都不住地向美艳娇媚的甄红袖投以讶异的目光。

    自然这些目光大部份是色迷迷的,含有某种意义在内。

    须知这等场合,良家妇女决不敢涉足,只有卖笑的女人,才肯抛头露面,与各式各样的男人兜搭。

    钱、甄二人都不理会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其实钱万贯早就警告过她,现在可得瞧她如何应付了。

    钱万贯接着又道:“这种赌法,据我所知,在岭南最为盛行。他们称为番摊,也不是把铜钱放在匣中,而是用一只碗,扣在钱堆中,推将出来。这时谁也不知道碗内扣住多少铜钱,纷纷下注,揭碗后亦是逢四除掉,跟这儿的一样计算胜负。”

    甄红袖道:“我还是不明白为何做庄的人会占到便宜。”

    钱万贯道:“赌的时间够长,下注的人够多的话,虽然表面上每一局在四门下的注都不相同,其实却可以平均计算,则赌家不计较庄家的抽头。”

    甄红袖道:“这样说来,做庄的等如收取酬劳而已,有什么好处?”

    钱万贯道:“这个你就不明白了,做庄的到了差不多的时候,总会来上一手,吃大赔小,如此积少成多,亦颇可观。”

    甄红袖震惊地望住他,钱万贯马上明白她的意思,道:“你可是以为庄家作弊么?当然不是作弊,否则信用一失,谁还上门来赌呢?”

    甄红袖舒一口气,道:“若是作弊,我或许就瞧不起你啦!”

    钱万贯道:“我敢断言各地的赌场总有作弊骗人的手法,俗语所谓十赌九骗,一点儿不假。”

    甄红袖尖刻地道:“只有你的百钱庄不作弊,是也不是?”

    钱万贯道:“凡是著名的赌场,都严禁作弊。我的赌场更加如此,不知你信也不信?”

    甄红袖沉吟一下,道:“那么你告诉我,你说到时候就来上一手是什么意思?”

    钱万贯道:“那是说,凡是碰到赌注较大之时,做庄之人,就不可不知道铜钱的数目,换言之,他已暗暗推测过这一局将是哪一门的注码下得最少,便决定开哪一队若然庄家头脑冷静,推测准确,便能吃大赔小,但反过来说,假如下注之人比他厉害,当然就能把庄家打垮。”

    甄红袖啊了一声,道:“原来如此,我果真错会了意思。此举乃是斗智,算不得欺骗。”

    钱万贯道:“不但不是欺骗,而且这个庄家还得天赋过人,受过严格训练,方能在霎时间算准铜钱的数目,开出来不得有误。”

    甄红袖点头道:“那么一大堆铜钱,随手一抓,怎能知道确数呢?这倒真是一宗绝艺。”

    钱万贯道:“别的赌具都是碰运气的成份居多,只有这一种,下注者可以与庄家斗智,尤其是内行人,斗得更是激烈,相当有趣呢!”

    甄红袖喜道:“那么我们快去吧,不过那儿的人很多,我们怕挤不进去。”

    钱万贯道:“不成问题,你跟我来。”

    他们移步走去,穿过四五张桌子,所过之处,都不知不觉间暂停了片刻。原来所有的人,都禁不住转眼去瞧甄红袖。

    钱万贯把这个问题留给她自己解决,自己装作不知。

    甄红袖忽然停步,恰是站在厅堂当中,四万八面都是人头,汗臭和酒气混合成一种奇特的气味,不住地送入她鼻中。

    她面色一沉,宛如布上一层寒霜,冷冷地向四面扫射,目光所到之处,没有一对眼睛敢不避开的,人人都感到她的目光如冰之冷,如剑之利,都不由得骇了一跳,顷刻移开了眼睛。

    大厅内原本极是喧闹,忽然静了下来。

    钱万贯虽然背向着她,也知其故。当下哈哈朗声一笑,道:“请问庄家,你这儿最大的注码是多少?”

    那个庄家将一大把铜钱放在匣内,手法纯熟得很,谁也休想在那一瞬间窥见匣内的钱数。

    他陪笑应道:“惯例是一百两纹银,不过贵客若是兴趣高,想多押一点,亦可再议。”

    钱万贯回头道:“甄姑娘,一百两的限额太少了一点是也不是?”

    甄红袖点点头,道:“总得提高到一千两为限才好。”

    他们这些话,平时很难被别人听见,但目下厅中一片静寂,竟是人人莫不听个清楚。那时候一千两纹银,可当真是一笔大数目,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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