抑制怒气,没说什么扭头便走;宁博冲爱德华投去冷冷一瞥,像个没事人似的跟着去了。等他们先后离开,三楼看台只剩两名观众。明知需要硼酸溶液才能有效清除粘性物质,杰罗姆也不白费劲,只把左手往外衣口袋里一塞,斜倚在墙角上抹把冷汗。侧耳倾听楼下的歌声,片刻过后,爱德华露齿一笑:“有何感想,不妨说来听听。”那神态比旁观者还要镇定。
杰罗姆对他的自制力敬佩到家。这些糗事跟他关系匪浅,想到宁博先生的性取向……别人难免会做些合理的推断,真不明白爱德华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咳咳,”不自觉地清清嗓子,杰罗姆嗯啊地说,“基本没听明白,完全不得要领。他们两人曾经共事过?”
“我,宁博,加上威瑟林,”爱德华不打折扣地回答,“一起解决过许多难题,最好的伙伴不过如此。现在看来,个人境遇差别很大,可当初那会儿,无论年龄、能力都彼此接近,配合又默契,走下坡路以前颇有过一段风光日子。”
杰罗姆唯唯诺诺,心想从伙伴关系发展到彼此仇视,这下坡路走得还真有创意!爱德华完全明了他的想法,手扶着围栏轻声道:“体验总是循序渐进,年轻人理解不来也别强求。比如说威瑟林,笃信英雄主义,总摆脱不了负罪感,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把精力全花在内耗上。再比如宁博……曾是位了不起的实干家,可惜缺乏战略头脑,决定不了前进的方向,跟我闹翻后只好依附他人,把早年积累的本钱全赔进去……实在可惜!知道吗,”脸上神采奕奕,他收敛笑容说,“缺乏自省和自制,人只好仰赖运气决定命运。庸碌之人随波逐流就罢了,偏偏那些最有能力的也容易陷入盲目,无法正视自身的缺陷。之所以我比他们高明,因为我敢于暴露在强光下,以便更好地认识自己的影子,而不是反被影子给吞掉。”
半心半意听着,杰罗姆心中盘算,你干嘛跟我多废话?知道太多果然有大麻烦!爱德华注视他良久,直到森特先生心中打鼓,才平静地说:“你跟我非常相似,都是说一套做一套,表里不一之人。这种人内心自负,表面可能谦逊而低调,实际上顽固不化,只承认自己的一套逻辑,对他人戒心重重。不用问,这类人最适合发号施令——既懂得迂回制胜,又敢于力排众议、独断专行,是天生的领袖坯子。”
森特先生苦笑以对,搞不懂这番说辞是褒是贬。爱德华很快概括道:“下面的工作事关重大,要对你委以重任,多些历练很有必要。参考宁博和威瑟林,甚至加上弗格森,失败者与胜利者的差距不在能力,而是品格问题。软弱是必须克服的缺陷!仔细琢磨我的话:人应当对自己狠一些,才能震慑和控制那些才智不逊于你的下属。假如他们仍不肯听话,就把聪明人丢进群体中,内斗会把他们变成半个白痴。注意维持你开阔的视野,再慢慢构筑权威……其他只是时间问题。”
假如左手没黏在一块,杰罗姆真想给一阵热烈掌声。不知怎么,爱德华的谆谆教诲总像隔着层金属栅栏,缺乏野心的人士一辈子别想窥探其中奥秘。发觉自己周围都是这类控制狂,杰罗姆巴不得跑步回家,以免受他们的潜移默化。
目送上司原路离开,他只觉身心俱疲,掖着左手慢吞吞朝下兜圈。绕小剧场两周半,光线透过倾斜排列的观剧窗,一格格投射到附近墙体上,外头刚好幕间休息。观众们交头接耳,饮用不含酒精的各式饮品。乐队调弦试音,几个即兴表演的小段落引发阵阵调笑,轻松氛围很适宜放松心情。转到楼下演员休息室附近,杰罗姆一屁股坐进靠背椅,听着不搭调的吹管乐器,眼睑逐渐沉重起来。
“吧嗒、吧嗒”,脚步声伴随裙子拖拽的“沙沙”响,有人在附近徘徊了三五步,不确定地暂停片刻。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目光所及的上部外缘、正瞧见大片荷叶滚边的素白裙角,下面露出一双蝴蝶纹高跟鞋的侧影。鞋面平滑微曲,弧度恰到好处,像两只安静吃草的白兔子,忽而警醒地偏着头倾听什么,模样既可爱又别致。
杰罗姆忍俊不禁,不自觉地笑出声来,只听鞋子的主人哼了一句,不高兴地说:“喂,你坐在我的扇子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