羹尧这样草茅下士所敢决定,全赖王爷本人睿裁了。”
雍王闻言,不由喜形于色,笑道:“事权方才我已全部相托,至于财力,多了怕一时拿不出,十万八万银子我还可以立刻划出来,大哥真有这把握吗?”
羹尧正色道:“这是规划大事的根本,羹尧如无把握,能说这话吗?这事看起来似乎很难,其实一经说破也极容易。我之所以敢对王爷这样说的,就是因为这北京城里,上自各部司员下至街坊混馄,大半我全认识。这些人在表面看来,并无多大用处,但是要叫他们打听消息,却是绰绰有余。如再结之以恩,动之以利,挟之以势,暗中用兵法把他们部勒起来,便成一支无形的劲旅,再布置运用得好,能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什么人的行动可以瞒得了我们?只要下上几个月功夫,各方情形,还愁不了如指掌吗?到了那个时候,对于兵权的掌握,疆吏重臣的结好,便在王爷了。”
雍王不禁又拊掌道:“大哥真不愧今之奇士,便只这一席话,足抵十万甲兵。不过事不宜迟,明天我就先送一扣十万银子的庄折过去,大哥如何使用,小弟概不过问,一切措施,全凭大哥做主便了。尤其重要的,是八阿哥、十四阿哥两人的行动要多加留意才好。”
羹尧道:“王爷既以此事相托,就是羹尧效力之始,敢不竭力?”
接着又笑道:“那李云鹏弟兄的事,十四王爷处有无动静?为何张桂香还不见到来呢?王爷知道吗?”
雍王道:“此事我已专人打听过,据说二贼已死的消息十四阿哥尚未能悉,倒是毕五那厮已经请假回去,却一点不错,足证那云小姐信中的话,已经有验。云老英雄,原曾约定我们新正相见,也许那时候一同来此亦未可知,如果云家父子兄妹一同到京,那大哥方才所说的计划,就更容易了。”
羹尧道:“这却不尽然,他父子兄妹虽然武功绝伦,各有专长,做这一类的事却不全靠武功,有的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照常可以把事做好。武功再好反没用处。”
雍王笑道:“大哥所言,我无不钦佩,惟有此语小弟却实在不敢赞同,你这一说未免太把他父子兄妹看低了。不用说专诸之于王僚荆轲之于秦王,一成一败各有千秋,便红线盗盒不也是有力的例证吗?大哥怎么说是没有用呢?不瞒大哥说,方才经你这么一说,小弟已经打好了一个主意,只等他父子兄妹一来,我便卑词厚币,一齐聘留府中,专挑武功好的,编成一队,由他父子兄妹教练,以备万一之用。大哥看,使得吗?”
羹尧笑道:“王爷方才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并不是说他们没有用,而是说做这等事,不是全靠武功便可以成事的。本来我也有意,另外挑选功夫好的,另成一队,专做万不得已时之用,何尝敢把他父子兄妹看低了呢?”
雍王闻言,看着羹尧哈哈大笑道:“大哥,你对那云小姐,究竟于意云何?如能让我做个冰人,小弟决不忘前言,自当尽力,否则她此番一来、小弟为了报答她沿途照拂之德,便当禀明母妃,以为宫眷,一入掖廷,便非你我所得而做主了。还望大哥及早做个决断才好,不然便不能埋怨小弟做事鲁莽咧。”
羹尧万想不到雍王爷忽又提起此事,不由一怔,也笑道:“王爷怎么从正经人事又扯到这个上来?沿途北上,我不是已经一再陈明王爷实有苦衷吗?至于王爷要把她送进宫去,那是王爷对她的恩典,羹尧只有代她喜欢,岂有埋怨之理?”
雍王道:“适才所谈,固然正经大事,小弟未来事业一大半都在大哥身上,大哥的事,小弟能不关心么?现在小弟已经当面说过,是大哥一口回绝,以后再求小弟,可别怪我也非居奇不可了。”
说罢又是一阵大笑。羹尧心想,我与中凤谊属师兄妹,如果停妻再娶万无此理,要说到屈为妾媵,便她自己首肯,各位师伯叔和师父也决无答应之理,怎会求你,不过表面上却不敢十分顶撞,只有淡淡的一笑道:“王爷对羹尧如此关心,人非木石,焉有不感激之理?只有等羹尧求王爷的时候再说罢。”
雍王笑道:“我与大哥共事以来,只见光明磊落,怎么今天忽然也拿话绕起我来?好一个等你求我的时候再说,这再说又是什么呢?”
羹尧起初自己尚以为措词委婉,经雍王一说,再一细想,也不禁失笑,脸上一红,有点回不出所以然来,雍王见他窘态可掬,不好再说什么,反把话岔到其他方面去,又谈了些应付各方之策,方才尽欢而散。
羹尧策马回府,中途想到这场奇突的遭遇,心中不禁十分高兴。等回到府中,已是将近黄昏,方才步入上房,打算向母亲请安,忽见妹妹芳华攀着帘子道:“二哥,你回来了?怎么才回来没有几天,一出去就是大半日?大哥和母亲都在怪你呢!”
羹尧见她头上梳着牌坊头,一挂大红穗子,一直垂到肩上,身上穿着一件淡红长袍,下面花盆底的鞋子,一身旗下装束,不由笑道:“你也从哪里新回来吗?”
芳华娇笑道:“你出去罢了,怎么又冤枉我起来?你凭什么说我也刚从外面回来呢?”
羹尧笑道:“这不是很明显吗?你这一身打扮,不显然也是从外面刚回来吗?”
芳华把嘴抿道:“你偏没有猜到,我难道一定要出去才换衣服吗?方才因为隆科多隆皇亲的太太来看望咱们,所以母亲教我把衣服换了好陪客,你当跟你一样吗?”
正说着,忽听一阵靴声连响,后面有人叫道:“二弟,你且慢去见母亲,先到我屋子里来,我有话说。”
羹尧转头一看,却是大哥希尧,连忙请了一个安道:“大哥呼唤,是有什么事吗?”
希尧沉着脸道:“我叫你自然有事,还用问么?”
在那时的规矩,子弟对于父兄之命,向来是绝不敢违拗的。羹尧一见乃兄沉着脸,心下已有几分胆怯,哪敢再说什么,只有跟在后面,一路走到上房西边希尧所居院落,进了屋子以后,希尧脸色分外难看道:“二弟,你年纪也不小了,虽然已经中了举,转瞬春闱即届,为什么一到京城,便又故态复萌,在外游荡起来?今天又到哪里去的,怎么到这个时候才回来?上次就因为你不安本分,弄得声名狼藉,父亲才把你唤到任上去,难道你就一点不知道悔改,要气死我这哥哥吗?”
羹尧一听,才知哥哥又疑惑他在外面游荡,连忙笑道:“大哥您不必生气,我今天出去是被-个朋友留住吃饭,又接了一份差事,所以回来迟了。”
说着,把雍王留筵,聘为总文案一一说了,只瞒着密商大计的事,希尧一听,不由大吃一惊道:“你这话当真吗?那雍王在诸皇子当中,是一个最英明有为的人物,自从太子被废,外面一般人的揣测都说他和十四王爷两人最为皇上宠爱,将来的储君也以他和十四王爷最为有望,你怎么会得到他的赏识?而且王府从来就没有听说有个总文案,此话当真吗?”
羹尧笑道:“做兄弟的虽然不肖,怎敢在大哥面前说谎?”
说着,取出那个大官封,递在希尧手上,希尧接过一看,不但是一封总文案的聘函,而且措词异常客气,隐约之间,并有府内宾客护卫人等,均由主持之语,不禁大惊道:“我从来就没有听你说过,和雍邸有什么往来,怎么萍水相逢,便有这等知遇?可惜这等遭际究竟不是正途出身,只能不妨碍举业就好了。你答应过他吗?”
羹尧笑道:“我哪里敢不待父兄之命,就擅自做主?是他一再逼着我,实在没有办法才收下来。不过,如以举业而言,他也曾提到,并且说过,所以要用总文案名目,也就是为力使我将来不致误了科举,大哥对于此事,以为如何呢?”
希尧笑道:“既如此说,足见雍王对你的体贴已经无微不至,咱们总算是八旗世家,世代都受主子深恩厚泽,这还能推辞吗?不过你的年纪太轻,职责又重,以后还宜格外谨慎才对。”
羹尧躬身道:“大哥训示得对,我以后一切谨慎,如有不是之处,还望大哥教诲。”
说着又道:“不过,以后雍王府不得不每天去-趟,还望大哥见允。”
希尧又笑道:“你又来了,我之所以训戒你,是怕你在外面游荡,无端蒙上一个侠少的声名,将来端人正士便羞与为伍。既是雍王爷这样看重你,还有什么话说?”
说罢又道:“母亲也因恐你在外鬼混,耽误了举业,着实有点不快,现在你既是为了此事,且跟我去详细禀明,也让她老人家欢喜欢喜。明天再专差一个人到湖北去一趟,将此事也禀明父亲,让他再对雍王爷专函申谢才对。”
说罢颜色欣然,挽着羹尧又向上房里去,见了年夫人,将经过情形说了,年夫人看着希尧笑道:“我早说过了,羹儿本是一匹不羁之马,只要一旦遭逢际会,也许比你要有出息些,你看这不是吗?人家雍王爷是天潢贵胄,龙子龙孙,现在太子已废,诸君未定,方才隆皇亲夫人还说过,皇上的意思,对雍王爷十四王爷都很着重,将来万一金匮函名,竟落到雍王爷头上,我们羹儿不也就造化了吗?”
羹尧躬身道:“妈,我就有点出息,也还不是您和大哥教导出来的吗?怎么能越过大哥去?倒是隆皇亲,向来很难得来,怎么他的夫人忽然到咱们家里来串门子呢?”
年夫人笑道:“我也奇怪,但是人家说来拜望,我们好意思问人家的来意吗?一直到现在我还闷在心里呢。不过,她对芳儿很说得来,又问我有婆婆家没有,好像是特为来相亲的,可是一直到临走又一字未提,我真有点猜不出她的用意来。”
希尧笑道:“隆科多我是知道的,他的少爷还小,决够不上和妹妹提亲,也许是受人之托来的,那就更难捉摸了。凭咱们这个门第、官阶,和妹妹的人品,还少了王侯将相的子弟托人来提亲吗?”
年夫人微慨了一声道:“本来你妹妹年纪也不小了,如果有个门当户对的人家我也愿意了却这一件大事。便是羹儿,如果今年春闱能够侥幸,我也预备替他先完姻。这个家实在教人操心,我也该清静几年呢!”
正说着,芳华忽然采了一束梅花从外面走来,偏只听见下半截,没有听见关于她自己的活,不由笑道:“妈!你这话说得对,本来我们也早该把二嫂子娶过来咧。不用说别的,咱们家里,热闹也热闹些。”
说罢,又向羹尧挤挤眼睛。羹尧也笑道:“妹妹,你先别提这个,咱们家热闹的事可多着呢!”
说着,也向希尧挤了一下眼。芳华不禁诧异,将花放在桌上向年夫人道:“妈!咱们家里还有什么热闹,您告诉我好吗?”
年夫人笑道:“你理他呢,他是故意逗你玩的。”
芳华不禁啐了一口,脸一红,拿起桌上的花,又走向自己的房里去。这里希尧弟兄,又陪着母亲说笑了一会,才各人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