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雷将要过桥,想到那姚滴珠毕竟是姑丈之女,若是这样直不笼捅去寻王举人的不是,倒叫姑姑难做,须要宛转些才好,就勒转马头进城买礼物。苏州原是大明朝第一等繁华所在,只有有银子什么买不来?小雷逛花了眼,却不晓得买什么好。他一个鲁男子,哪里晓得人情来往要备何样的礼物才是妥当。偶然走到一个杂铺子里,小伙计极是喜洽,上前问道:“小舍人要买何物?”
小雷皱眉道:“我要到姑娘的女儿家去,不晓得买什么好。”
那小伙计每日里迎来送往,深谙风月,心里暗笑这位公子白生的一副好相貌,遇着此事这等不在行,指着对门一家脂粉铺子道:“小舍人,要送小姐,那家店里的物事极好,随你两三样,或是四五样,他另有小匣替你包起送小姐最是体面。”极是热络送他到对门去。
小雷被各式各样的香气熏得昏头昏脑,不晓得这个带他来的小伙计合脂粉铺子里的伙计说了几句什么话,那个伙计拾了一盘小瓶小盒小罐送到小雷跟前,笑道:“小舍人,小店是苏州百年老店,但有来苏州的,没有不到小店买几样胭脂水粉做人事的。”
小雷小心翼翼取了只手指头长,吹火棍粗的琉璃瓶儿,拧开银螺盖,嗅道:“这个是什么?”
被香气呛得打了一个大喷嚏,瓶中溅了两点在袖上。那伙计极是心疼,忙接过去小心盖好,道:“这是白衣大食的蔷薇露,价比黄金呢。”
小雷闻闻衣袖。那蔷薇露他姑姑妆盒里也有数瓶,却比这个气味来的清雅,是从一个天方国大胡子处抢来的。一向听人说苏州人做生意极不老实。因笑道:“你莫哄我。”掉头就要出去。
那伙计忙喊住他道:“小舍人原来在行,那小的实说了罢。天方国地蔷薇露实比黄金还要贵,偶然得到一两瓶,都是进上,无人敢拿出来卖。这个却是小铺自制的,虽然比不得天方国的出产。在大明国也是数一数地好。只要十两”看着小雷的脸色,改口道:“二两”
小雷随意又指数样,道:“拢共与你五两,不然我去别家。”
这个价钱虽然还贵了些,却比卖把本地人划算,伙计忙寻来一个木匣替他放好,又取了一根大红地带子扎起。小雷丢下一个五两的元宝,捏着鼻子自脂粉铺子里出来,那引他来的小伙计替他把匣儿拴在马鞍上。小雷与他几个铜钱吃茶,一路上嫌弃香气刺鼻,甩了无数次袖子方到王家。
姚滴珠已是在家。因房里各处都被翻过,极晓得出了内贼。正在那里不快活。听说雷少爷来。忙让请到厅里待茶,她也不说不是内亲当叫丈夫来待客。再不然公公出来也使得,偏换了件大红袍子,插了满面头珠翠出来见客。
小雷见是她出来,也不客套,上前做个揖,就道:“姐姐这几日可好?”
姚滴珠满面含笑道:“极好,兄弟此为何来?”
小雷想了想,道:“却是有一事关着姐夫的,要合姐姐说知。”
姚滴珠只觉得脸上发僵,摸了摸脸道:“何事?”
“姐姐可知隔壁住着什么人家?”小雷看她满面疑惑,扭过头去指着真真家道:“原是我结义哥哥的世交梅翰林家。我们今日在梅世伯家做官,听得花园里有使女喊叫,冲到后园才晓得是有个失心疯子看着梅小姐喊什么真真。”他一边说一边看姚滴珠地脸色,心里暗乐,道:“吃管家们打出去了,我瞧着有三五分像是姐夫的样子呢。所以来合姐姐知会一声。”站起来拱了拱手自去,解下系在树上的缰绳才想起来原是买了礼物,随手丢把送茶过来的奶妈,牵着马去了。
姚滴珠听得梅小姐三个字,已是晓得小雷不会哄她。上一回看梅花遇见,阿菲就似丢了魂一样喊人家真真。小说网。这一回闯到后园去的,必是他!这般见一个爱一个的却是他的相公,恨得滴珠把一口银牙咬的嘎吱嘎吱响。
老奶妈捧着盒子到厅上,见到小姐这般恼怒,忙劝道:“呶,小姐来看,雷少爷还捎了礼物与你呢。”存心要哄小姐喜欢,扯了红绳儿,掀了匣盖儿。姚滴珠一眼就看见一只玲珑剔透的琉璃瓶子,映着日头极是讨喜。忙取来把玩,拧开盖子才晓得是蔷薇露,却比她平常用地要好得多。恰好她妆盒里几样物件或是将用尽,或是嫌不好。正想买这几样物事,小雷就送了来,想那小雷却有几分贴心,滴珠滴了一滴蔷薇露在手腕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合方才小雷身上的气味差不多,笑道:“我方才还在纳闷他身上香的紧,原来是这个。”
奶娘又取口脂与她看,指着小盒子上“虎丘”两字地花押道:“这是我们苏州顶有名的百年老铺子呢。可见小雷少爷极是有心啦。才到苏州来几日,就晓得挑小姐爱地买。”
姚滴珠薄嗔道:“奶母,休要胡说,我已是嫁了人了,你说这个做什么!”其实心里也有两三分喜悦,这个小雷看着冷冰冰地,倒极是体贴,比不得合王慕菲成亲也有数月,就想不到这些上头。她的心思转到王慕菲身上,就快活不起来,把这几样东西收起来回房叫明月收起。就带着奶母自后园出来,先到王慕菲住地小院,却是一把铁将军锁门王慕菲去了城里耍。
再顺着小巷走到隔壁梅家,一个梅家的管家坐在道边看着两个工匠砌墙。
姚滴珠冲奶母使眼色,奶母会意,上前笑道:“为何后门要封?”
那管家却是叫大姐们狠说了几句的,一肚子子恼火无处发泄,正好有人问起。没好气道:“不晓得哪里来的一个疯秀才,钻到园里偷看大姐们,吃大姐们用石块打跑了。小姐叫封了后门也罢。”
姚滴珠脸色铁青,抽身就走。奶母脸上也甚是难看。搭讪着说笑几句方才回去找小姐。滴珠已是在卧房里摔烂了两个花瓶一面镜子,还要丢妆合,叫明月抢在怀里,看奶母回家方才罢手。
不提滴珠在家生气,只说小雷。他心里也有两三分抱怨尚大叔:丢下女儿在苏州住着,须知苏州光棍最多,若是叫人晓得这样一个大花园里只住着一位小姐,真真姐姐必要吃亏。
他自姚家出来,直奔真真家。真真却是才洗了澡,披着头发在竹院里弹筝,几步远的上风处还焚着一炉香,丫头们都屏声静气在院外,看见小雷来。翠墨指着厅上道:“小雷少爷厅上坐,我叫莲儿去做几样新点心去。”
小雷悄悄儿摆手,倚在院门上静听。那筝声从来清泠,隔着竹林透来。还有若有若无的香气。都是他从不曾体验过地,只觉得叮叮咚咚的乐声每一声都似清泉滴到他的心里。把这十几年地火气都浇没了。
曲罢,真真笑道:“小雷,你缩头缩脑在外头做什么?方才可是现丑,我有七八年没的摸过这个东西。”
小雷早蹦到几前,绕着这把旧筝转了数圈,笑道:“我不懂音律,听着却合凉茶似地,把这一肚皮的火都浇去了。”
真真请他坐下,又试拨了几声与他听,笑道:“原就是为着修身养性才学他的,从前教我的先生是国手,我少时只爱月琴小调随意,不肯学它。如今年齿渐长,才晓得这养性的好处呢。你要不要学?”
小雷摇头道:“这个虽好,也要姐姐这样地人凑来才好听,是修身养性,若是换个厨娘来弹,不是弹棉花么。”他自一本正经,送茶合点心来的几个人笑的东倒西歪。
真真笑瞪了她们一眼,道:“你相大哥来吃饭否?”
“他不来。”小雷想了想,笑道:“姐姐,听说今日有个疯秀才闯到后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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