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慕菲在房里百无聊赖,隔着窗棂看到鲍家的两个小小子和小梅在院子当中跑来跑去,刨土撒花种,说说笑笑极是热闹,他越发觉得书房里冷冷清清,不自觉走出来。
青娥在门洞里做针线,一团微温的阳光罩在她脸上,反射着着少女特有的美丽光泽。青娥手里正在缝的一件翠绿地妆花纱衫,在残冬的午后,显得格外的好看。
王慕菲想起当年初见真真,她就是装着一件翠绿的纱衫,仰起雪白的脸,问吊在大树上的他:“你是我姐夫使来接我的?”他的心跟着她的耳坠子荡来荡去,神使鬼差般点头,跳下来扯着她的手到码头寻一条夜航船,日夜不停换船,一直到山东济南住下。也大手大脚花过银子,也曾几十日都是买馒头过日。夫妻几年吃尽苦头,真真从来不曾说过他半句不好。
想到此处,王慕菲的心软下来,把唐秀才教他如何调教女人的那些浑话尽数抛到脑后,绕过妹子回卧房寻娘子说话。
真真初醒,坐在后窗妆台边,一头乌黑的长发拖到膝上,有一下没一下梳头。王慕菲悔恨不该与她合气,拿起牙梳,轻声道:“昨日是为夫的不是,娘子宽恕些个,小的替娘子梳头赔礼。”
真真白了他一眼,满腹心事堵在喉间说不出,伏在桌上滴泪。王慕菲轻轻替她把头发绾起,从背后抱着娘子的细腰,低声下气陪不是道:“娘子,阿菲错了。以后再不把你心爱的物件送人。”
真真哽咽道:“奴不是舍不得一幅绣像。珍珠寺的慧智师父说若是无子,亲手绣一副送子观音供养必有好处。你送把姐姐,岂不是把我家的孩儿送她?”
王慕菲实不晓得真真求子的心这样急切,轻抚她的香肩笑道:“明日我就去要回来。娘子说的是,我王家的儿女,哪里能送到他秦家去。”
真真扭过头来,脸上虽然擦了薄薄一层粉,却遮不住两个乌青的黑眼圈,眼里含着一泡泪道:“已是送出去的,如何再要回来?求不来儿女,是奴心不诚。”又低下头抽泣。
王慕菲越发的觉得昨日是自己的不是,若是自己不肯,姐姐也不好强取的。又不花她秦家一个大钱,何必多事取下赠她?站起来笑道:“是我昨日不好,我就去取来。”说罢直奔东门秦宅。
门房认得是舅老爷,请王慕菲先到二门外书房坐。王慕菲吃了两碗茶,耐心差不多都消磨净了。素娥出来,脸上有两道红痕,仿佛是指甲抓过,满脸不快活。
王慕莫问:“猫儿抓的?”
她冷笑道:“是彩云那个贱人,仗着老爷偏疼她,偏和我过不去。”从袖子里取出一面四方小镜细细察看,一边抚摸脸上的红痕一边咬牙切齿。王慕菲觉得眼前的秦夫人虽然披着姐姐的皮却是陌生人,安慰的话半句都说不出口。
王素娥一口银牙磨的咯吱咯吱山响,突然迁怒王慕菲:“是爹娘叫你来瞧我笑话?”
王慕菲还不及说话,她已是伏在桌上嘤嘤哭起来,一边哭一边道:“当年从山东逃出来,爹娘说没有饭吃,把我嫁把将死的刘老头还罢了,我做女儿的没有眼看着娘老子和兄弟饿死的理。可是为什么第二回还哄我说秦老头将死,又把我嫁把他冲喜!”
素娥初嫁,王慕莫年纪还小,只晓得姐姐曾跑过一次。再嫁秦老爷,是秦老爷来收租看中姐姐,原是将出五百两要纳她为妾。姐姐不肯嫁老翁,偏秦老爷舍不下她,花了许多水磨功夫许了无数好处,又有个无良媒人说秦老爷指日就要驾鹤西去,胡乱跟他几日,厚聘不算,还落下他前头正房大娘子全副妆奁。王老爹就一力主张道:“此番不比嫁刘老爷没什么好处,将来秦老爷归西,你带回来金山银山,再招个小女婿过活不好?嫁一回是嫁,嫁二回也是嫁,妆什么贞女烈妇?”谁知素娥嫁到秦家,秦老爷反倒越活越硬朗,虽然她专宠一时,到底挡不住老寿星爱慕董双城,三不知又合房里一个叫彩云的大丫头偷上,不过数月那妮子肚子渐渐大起来,哪里把生不出蛋来的新夫人放在眼里。王慕菲来之前,那个彩云借着月钱才和素娥闹了一场,秦老爷看在肚子的份上不免偏着小的些。素娥受了委屈,是以把满腔怒火都发作在兄弟身上。
王慕菲只道姐姐风光无比,实不晓得她因为没有生养反受一个丫头的气,心里只想着怎么要回那幅观音绣像,随口劝姐姐道:“大姐,已是嫁了,你也享了几年福,何况秦老爷待姐姐也是真心实意的好”素娥抢白道:“若不是老爷待我还好,我在他家还活呢!如今彩云不知哪里借来的种,哄得老爷只爱她,嗔我不生养。”
王慕菲笑道:“姐姐虽然是填房,也是明媒正娶来的夫人。休说彩云生个老生儿子,就是生出个金凤凰来,她也是个妾。现放着秦家前头夫人并妾留下的七个儿八个女,姐姐你和她生气做什么?”
素娥眼睛一亮,破涕为笑道:“兄弟读了几年书,果然长见识了。”想了想道:“还有些事托你,且等等我。”擦干净眼泪出去,好半日才出来,避开服侍的下人,从裙子里解下一包金珠把兄弟道:“到爹娘那里又是有进无出,兄弟替我藏起,姐姐也要为将来留条退路。”
王慕菲揣到怀里,素娥又寻了一个盒子装了两样点心,亲自送他出门。王慕菲走过两道街才想起忘了问姐姐要绣像。有心回去要,姐姐也为无子烦恼。不好讨回得,垂头丧气回来。真真接着,看他从怀里抱出一个包来,不像是绣像的样子,忙道:“到姐姐家去了?”
王慕菲叹气道:“这是姐姐寄放的东西,她在秦家也不好过呢,我今日去看她,脸上教她房里一个有孕的妾抓了两道红痕。”
真真何等聪明,就晓得是他姐姐也是为无子所苦,所以才看中她家的观音像,讨去求子的。大户人家妻妾争斗她如何不知?何况他姐姐又无娘家撑腰,日子自然格外难过。也只在回娘家装装夫人罢了,正经亲戚待见她的也没有几个。想到此处,纵然再舍不得自己绣的观音,也不好开口叫相公去讨要,笑道:“阿菲,明日陪我去绸缎铺选块好料子来,奴再绣一幅罢,这一回多绣几个娃娃,谁来讨也不给他。”
真真就此揭过不提,王慕菲如释重负,忙笑道:“其实姐姐也不容易,她若得一子也能终生有靠。”指指真真放到桌上的布包道:“收起来吧。”
真真解开来看,里边一串晶莹珠链并几枝镶宝点翠的凤钗,约也值四五百银,因道:“咱们记个小帐罢,不然隔的时候久了就混忘了。”从书架上翻出一本新帐本,把几样东西一一开写明白,又寻出一个不起眼的小箱子,还用原来布包包起,压在一堆旧衣服里边,使铜锁锁上,把钥匙插到衣橱一条裂缝里,拍拍手笑道:“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王慕菲拍拍那本帐道:“就怕有小贼照着这本帐寻。”真真把箱子随意踢到衣架子底下显眼处,抢过小账丢到衣橱里,笑道:“你姐姐有心把金珠首饰藏在你处,只怕将来和秦家还有一场戏唱。”
王慕菲竖起两个指头道:“不只,爹娘那里还有一场呢。”
真真想到婆婆为人,长叹一口气,嫡亲的女儿有东西情愿叫弟妹收藏,也不肯交把爹娘,难怪姐姐和爹爹再三吩咐不许和夫家人说她分得多少银子。...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