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暑假的时候,我与战一起来到了乡下润的家——山窠窠里的一所农舍。四面的山上,多的是松树,并不高;润的家便在山脚下蹲着。润家的左边有一方小池塘,浑黄的死水,没点儿生气;可却很有些蛙们住在那塘里。我们从塘边过身时就听到它们厚实的鼓声,不断地,它们不知倦么?池塘的一角,长着一蓬草,正茂盛着。
润见我们来,很是高兴。天气正热,润为我们端上凉茶后,便搬了架梯子,靠在门前的一棵树上,爬上去为我们摘葡萄。那葡萄还未熟透,微酸,却别有风味;也很有几颗受阳光忒多的,竟熟透了,那滋味再好不过,尤其是在吃多了那微酸的玩艺儿以后。吃完葡萄,便天南海北地闲扯起来;扯了好一阵子,便觉得无聊了。那热的空气直曛得我们恹恹欲睡,如被烈日烤蔫了的花。“没想到山窠窠里也这般地热。”我寻思着。不知怎的,我们忽然谈到了蛇,这使我们精神大振,像久旱之后遇到了甘霖,树林花草又显出了勃勃生机。战是常常从河边捉水蛇来玩的;我也玩过蛇,把那冷冰冰的东西望脖子上一套,怪舒服的。有次我捉了一条大草鱼蛇,宰了,剥了它的皮,那皮给了我的邻居——他用来做胡琴;摘了它的胆,一口吞进了肚子,热热的,还带点血迹,因为据说蛇胆是可以明目的。最后,把蛇剁成一段一段的,和半斤猪肉用高压锅炖了,那香气,唉,至今想来仍止不住地唾津潜溢。润说他们那多蛇“前几天我还在田梗上看见一条被打死的蛇哩!”我们于是决定到外面走一走,这时候日头没那么毒了。“要是我们能碰上一条蛇该多好!”我说,就在我们经过那方死水塘时,听到一种什么东西渡水的声音,战瞥见那是条蛇。“它钻进那蓬草里去了,”战说“哈哈,才说到蛇,蛇就到了,我们可有事儿干了。”润从家里拿出了锄头,我们便开始锄草。因为草太深了,捉不到蛇反倒被它咬一口划不来。我们也曾用锄头在草里面搅过,蛇竟不出来,大约草里边有一个洞罢。当然,得从边上着手锄,那蓬草占地并不宽,不用多久便可以锄干净的。正锄着,蛇窜了出来。我恰好在它的后方,一把便操住它的尾巴,望右边的空地上一扬。蛇正好落在一个小土洼里,它窜了几下,便被我们打中了七寸,死了。战说那是条毒蛇,幸亏我脱手快,否则。我也暗暗庆幸起来,为自己。接着便是剥皮,摘胆,我将那胆给吞了。
润的父母不吃蛇,且有点迷信,怕沾污了锅子,教我们到润的叔父家去搞,他是吃蛇的。我们穿过一林松,便到了润的叔父家。农村没有高压锅,况那条蛇也并不大,于是我们便决定炒了吃。把蛇剁成小段小段的,用油炸熟,放盐,再洒上辣椒粉,不多久,蛇就搞好了,有大半碗。这蛇用来吃确嫌小了,刺多肉少;可农家的辣椒粉挺有劲儿,我们也仍吃得有滋有味的。那辣椒粉略嫌霸道,我才吃不多便辣得鼻子都发麻了,最后干脆手也发麻了,不过实在是有趣得很。
以上是高三的最后一个暑假的事。后来,战考上了北医大,我也进了大学,润却落榜了。润便复读了一年,又没考上,只差两分哩。润心中凄苦得很,每每给我写信,便说对不起自己的父母更对不起我的父母,因为他曾住在我家,我父母待他很好的。现在润仍在复读,功课忙,心情也不大好,大约不会想起我们“挖草寻蛇”的故事罢。近日接到战北京的来信,诸君请恕他的文白夹杂罢,信上说:“昨日与君同学,畅谈于青山绿水之间,回归自然,其乐无穷。今日却漂零他乡,天各一方,各各为学业所囚,为俗事所累,不胜伤感。寒假你我都没能到润家去,今年暑假同去,何如?我来叫你。但愿润能考上大学罢,上帝保佑,阿门!”
于是想起了以往“挖草寻蛇”的事儿来,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