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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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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宏亮,震耳欲聋。

    “哪来的死尼姑,快走快走,老夫府中没有死人,哪里来,哪里去,少来扰乱老夫的安宁,你咦!你是”似曾相识。

    “精神还是那么好呀!阿来大哥。”红光满面,身体健朗,一如记忆中的古怪性子,就是老了些。

    “你是?”沈国公看着来者,眼中带着震惊。

    “贫尼法号静慈。”静慈师太双掌合十,轻念了声阿弥陀佛。

    “你当了尼姑”命运弄人啊。

    “心清人自静,佛在我心中。”世事如棋,变化万千,一眨眼间,鲜衣怒马少年已成鬓发已白的老者。

    “你你没死就好,没死就好,光头也很适合你。”把过去都放下,很好。

    静慈师太浅浅一笑,未做回答。

    “师父,你们认识?”很会钻的关朝薇钻到师父身侧,芙蓉笑脸往上一仰,两道小梨满忽隐忽现。

    “老朋友。”一言以蔽之。

    “多老?”她怎么没见过?

    “在你没出世前。”很久很久了,久到她已经忘了。

    而遗忘是世上最困难的一件事。

    “那你们的交情深不深?”她想问的是:有没有奸情?但碍于对象之一是敬爱的师父,她收回猥琐的那句。

    “普通。”出家前的俗事已随风逝去。

    “师父,我和莫沧安捉住他,你给他治病,行不行得通?”就连医术不佳的她也看得出那只老寒腿再不治就真的不行了,再拖下去连身体也报废。

    闻言,静慈师太一笑。“阿来大哥,委屈你了,小徒顽劣,恐怕多有得罪,看在过去的情分上,请勿见怪。”

    “你你们要干什么?走、走开,不要过来,滚——滚出去!这里不欢迎你们啊——针!你把它插插在腿上不,不喝,端走端走”

    一根毛发般细的三寸短针,竟把在马上冲锋陷阵、杀敌无数的大将军吓下马,还拉开嗓门鬼哭神嚎。

    什么碗大的口儿眉头眨都不眨一下,肢臂断了人没死还能再战,少了条腿还能爬上马,叱咤风云多年,老子有种,顶着脑袋战到底,不死不休,流尽最后一滴血。

    号称连死都不怕的沈国公怕的东西可多了,怕看大夫怕吃药,还怕比他头发粗不了多少的细针,一碗药能喝上大半天,扎根针就能听见他杀猪似的吼声。

    大夫一来嘛,还真不敢跑,只用一双牛目似的眼瞪着架子柜上一株矮种绿萼,枝桠上的小梅苞将开未开,很是风情。

    但他更怕的是,时不时在他眼前晃动的讨债鬼,那对名为未婚夫妻的小情侣简直是无所不在的幽魂,如影随形的出现在他四周,直盯着他吃药,强迫他早晚一次的用药泡泡足。

    那两双贼眼睛呀,跟长在他身上没两样,只要他不照着做,幽怨的女声就会冒出来,含悲带哽的唱大戏,接着是月白身影朝他走来,脸上带着失望和微谴神情。

    天杀的小兔崽仔,老子不要命还不行吗?由着两个毛没长齐的小辈来管,再来啰唆,给他们各踹一脚。

    “你、你们又想干什么?”无奈英雄气短。

    讨债的又来了,就不能让他安静的死去吗?

    “是我弄了碗南瓜浓汤来让你解解腻,这是素的,老寒腿吃不得太多肥肉,你老将就点吧!”关朝薇很诚恳的送上改良版的欧式素食,她计算过甜度,以酸桨果代替柠檬。

    “哼!又弄了这些有的没的,想来收服老夫的胃吗?果然年纪小,见识少,还是天真得非常可笑。”板着脸的沈国公装出一副嫌弃到不行的模样,从鼻孔重重一哼。

    “那你吃不吃?”娇软的声音很轻快,像小雀儿在枝桠间跳跃。

    他瞪了一眼,好不威严的道:“还不拿过来。”

    “是。”她喜颠颠地往前一送,脸上的笑开得有如繁花似锦,让人感觉置身在春天的百花园里。

    “就你这点小心眼,能成什么大器,别一天到晚像个野丫头似的,跟在男人的身后跑,太不成样了。”水葱似的小姑娘有个野性子,待不住彪阁老往外钻,实在不象话。

    年轻小姑娘沈国公接触不多,他就生七个混小子,没一个女儿,在少得可怜的认知里,认为千金小姐就该坐在楼阁绣花缝衣,做做女红,闲时逗逗鸟儿,弹琴作画,笑不露齿。

    如今竟遇到个只爱拿锅铲的丫头,专做令人口水直淌的美味素菜,个性倒挺硬气的,可是那如沐春风的笑脸一凑上来,那真是打不得又骂不得,直让人想捏捏那白里透红的腮帮子疼爱她。

    一拳打在棉花上是什么感觉,就是憋屈呀!明明使劲挥出重拳,却像对空挥拳一般,没个落点,那股毛躁感比吞了十只死老鼠还无法忍受。

    “我又不要建功立业当大官儿,干么成器,而且有一点我要慎重声明,是他跟着我,不是我跟着他,你老有大智慧,要明察秋毫,不能随便诬蔑人。”她品性端正,秀外慧中,为人又不奸佞,是上天入地难得的好姑娘。

    “没错,我媳妇儿说得对,是我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不盯着她不放心,谁叫她那两条腿不长却跑得比谁都快。”想跟她花前月下得先把人逮住,紧紧锁在怀里她才肯安分。

    谁的腿短了,明明是双长腿,是你自个儿不济事追不上还拿话酸人。关朝薇朝着某人龇牙,不满某人的毁谤。

    “你怎么又来了,县官是这么好当的吗?镇日游手好闲,你不拿官印显摆显摆,多盖几个章,好出出被下放的风头。”沈国公话中含讽,似在嘲弄他放下公事不办,只顾在未婚妻后头打转,像个讨厌的跟屁虫。

    “盖不了几个章,上面调任的公文下来了,不日就得返京覆旨。”他是自请外放为县令的,并非失了圣宠。

    母亲一心要为他定门好亲事,在京中的贵女中挑挑选选,看中了对他十分执着的长公主赵玫清,她是莲太妃的小女儿,为此他大为不喜,多次恳请母亲勿做无谓的事。

    但她不听,一意孤行,再加上他想起曾有的婚约,以及爹娘的背信负义,索性跑到宫里向年轻帝王请命,自愿贬官到偏远小县为官,累积实务,好回京报效皇上。

    没想到清平县是个搅事的地方,他一上任就破获了不少大案,尤其是这一回尼姑拐人案子,此为有组织性的犯罪,不只附近几个城镇出了事,就连一些返乡的贵族世女也受害。

    案子一破,皇上龙心大悦,原本就没打算让他当个清闲县令,便下旨要他返京,另外已派人来接手他的位置,一等交接后启程回京,到时再论功行赏,另择职务。

    因此,莫沧安有了时间上的压力,一方面要说服关朝薇接受他,随他返京,一方面要将证据准备齐全,替关家报仇雪恨也得回到京城,两样都是当务之急。

    “你要走了?”乍闻他将离开,关朝薇心口狠狠揪了一下,有点疼,又有点酸涩,且带着几分离愁。

    看她一脸讶异,莫沧安笑笑地将手伸过去,握住她的小手。“当然你也要一起走,我不可能将你留下。”

    绝不!失去了一次,他绝不容许再犯一次错误。

    “我才不”她害臊的脸红。

    “要走尽快,老夫不送。”沈国公不客气的撵人,这个只会往他痛脚踩的臭小子,管他是官是民,看不顺眼就是看不顺眼,照撵人不误。

    不以为然的莫沧安拱手一揖。“小侄有一事相求。”

    “哟!你这小子也会说人话,老夫当你是个混的,原来是装出来的。”他刻意嘲讽。

    自称小侄是攀关系,套交情,讲情分,把父执辈的相熟算计在里面,可说是好心计,有当奸臣的潜质。

    “说吧,老夫考虑考虑。”不刁难刁难这小子一下,他真当自己是孙猴子,十万八千里任他翻滚。

    沈国公摆出不好说话的嘴脸,端起架子唬人。暗忖:想求我,就得把皮绷紧点,因为我看你很扎眼。

    “相信国公爷对小侄的爹娘有相当的了解,他们不是势利,只是随大流走,守成务实,看重门第,认为娶门好亲事对小侄的前途、官运大有帮助,藉由世家联姻让小侄得以助力、步步高升”他们的想法和一般父母没两样,可是

    愚蠢。

    愚不可及。

    一个凭女子裙摆上位的男人有什么出息,将来还受控于岳家,能不能闯出一番大局面凭的是真才实干,而非旁门走道,他日成就了丰功伟业,这功劳要算在谁的头上?

    “直接说重点,老夫不耐烦听你这些旁枝末节,拐弯抹角想考验谁的耐力,当老夫跟你一样长了化脓的烂心肝啊。”小子不老实,不晓得又要使出什么坏心眼好让他招架不住。

    莫沧安前袍一掀,双膝当下落地。“恳请国公爷收薇儿为义女,让她有个足以匹配怀安侯府的家世,不让人小觑她的出身,因其孤女的身分而受人轻贱,多有辱言。”

    “你、你干什么,快起来,我不需要你求人!”见他下跪,着实吓了一跳的关朝薇颇为不解,但是一听他是为了她求人,当下心口发软地想将他拉起来,不让他因她而向人低头。

    “薇儿,跪下。”求人要有诚意。

    为什么她也要跪?小嘴儿一噘,小有不满。

    一道不轻的力道朝关朝薇一扯,她随即跪在莫沧安身侧,同时矮了一截的小两口看来颇有同命鸳鸯的意味,令人心生怜惜。

    “就这样?”沈国公把眉一挑,似有为难之意。

    “求国公爷成全。”莫沧安重重叩了三个响头,还想说些煽情的话叫人动容,好打动国公爷的铁石心肠。

    “好。”

    一声很诡异的“好”一落地,不仅关朝薇一脸错愕,就连向来老人心性的莫沧安也露出雷劈的愕然,一张微张的嘴久久阖不拢,还当是听错了,目光由清湛转为深浓。

    “国公爷可是同意了?”他不确定的再问一遍。

    “怎么,不满意?”看小子满脸呆相,他反倒开心得咧嘴大笑,笑声低沉而醇厚,像瓮老酒。

    “不,不是,小侄太意外了。”他怎会全无异议的低头,难道莫沧安了悟地勾唇一笑。

    沈国公早动了想收薇儿为女的念头,他这一提不过是顺水推舟,遂了老人家的心意,还叫他这小子折了腰。

    一石二鸟啊。

    “还不叫义父。”沈国公神气活现的仰着鼻孔睨人,扎了针,不太疼的老寒腿往发怔的义女肩头一推。

    恍然梦醒的关朝薇“啊”了一声,难得规规矩矩地行叩拜礼,声音娇甜地喊了一声“义父。”

    “好好好,老夫也有女儿了,起来,义父给你个见面礼。”一高兴的沈国公忙着从怀中取出一物,往义女身上一塞。

    “咦,这是?”四四方方的,很古朴,但是透着浓重的杀气,一块不怎么起眼的黄玉。

    他不在意地挥挥手,表示一点也不贵重。“没什么,一件小玩意而已,拿去玩玩吧!”

    “可是”她怎么觉得不太对劲?

    “这是半块兵符。”这礼,太贵重了。

    一听莫沧安的解说,关朝薇惊得差点丢了手中的玉。“兵符?!”

    “足以调动京城周遭十万名大军。”沈国公虽然已告老还乡,但仍深受皇上信重,他旗下的子弟兵今日多为将领,他在军中的声威仍盛,一呼百诺,是个退而不休的老将军。

    “你你给我这个干什么?我又不会调兵遣将。”让她攻城吗?那叫造反,要灭九族的。

    到时国公爷、莫沧安、师父,清心庵的师姊们都得人头落地。

    “拿着,也许有一天会用得上。”他身上值钱的玩意不多,也就这一样拿得出手显摆。

    不知该说沈国公乌鸦嘴,一语成谶,还是他已成了老神通,会掐指一算,这半块兵符后来真派上用场。

    “薇儿,多好,义父给的见面礼不能不收,过两天咱们上了京城,我再替你添置些珠钗首饰,在满街是贵人的京城,有得你看花了狠。”莫沧安想给她最好的,让她在贵女圈立足、扬眉吐气,以关家人自傲。

    为关家平反一事拖不得,一进京他便着手此事,务必将当年的人事物一并揪出就地正法,还关家一个公道。

    其实关朝薇本人并不想报仇,此事昭不昭雪并未放在心上,反倒过不去的是莫沧安,他一直有很深的愧疚感。

    “咱们?那师父呢?她要跟我们一起走吗?我不能丢下她一人。”师父养大她的恩情尚未报。

    “慌什么,师父还怕照顾不了自己吗?你别急,为师已经答应留下一段时日为国公调养身子,你安心的上京吧!”静慈师太含笑地望着已然亭亭玉立的爱徒,心中宽慰。

    “师父”关朝薇话在口中还没说出就被拉走了。

    莫沧安向来冷然的面容满是春风,轻声细语地安抚心中不舍的未婚妻,成双的身影渐渐走远。

    “这些年你真的过得好吗?”沈国公目露沉重。

    “入了空门一身轻,以身侍佛,贫尼快活得很。”她真的放下了,不再纠结昔日的恩恩怨怨。

    “惠妃”

    “贫尼法号静慈。”惠妃已死。

    静慈师太曾为御医家的女儿,入宫为妃,荣宠一时,且是被如今已为太妃的福桂莲陷害而全家获罪,她因而看破红尘削发为尼,也为了逃开福桂莲一而再的迫害。

    这也是她肯帮关家养女儿的原因,已无复仇之心的她想养大忠良之后,不致落得和她一样的下场。

    “好吧,这是你选择的路,老夫无权干涉。”反正先帝已死。

    沈国公是因为认出静慈师太是昔日的惠妃才愿意看病的,两人谈过之后,决定帮小两口一把,但表面上绝口不提。

    不过这两娃儿倒是花招百出,看得他们心里挺乐的。

    所以说姜是老的辣,犹不自知的小子丫头还当是他们的诚意感动天,连老顽固也化成水了,暗自窃笑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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