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 “当然,朝廷百姓皆相信卜卦神算之术,天命之说,很难违逆。就算八皇子天资聪颖,立功于国,但只要梁钧沛在,大家就会期待他登上帝位,为天下创造太平盛世。”
“如果天龙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呢?”染染反问。
“谁晓得阿斗会不会命中带福、泽被天下百姓?”
“如果他不思上进、坏事做尽,恶行在百姓间流传,百姓还会支持他?”
“士大夫之间或许会议论,但百姓恐怕不会轻易逆天命。”
“如果传出当年观星的大家是收受太子好处才故意假传天龙星降世之说呢?如果内侍们暗地密传,说当年八皇子是在天龙星降世日呱呱坠地,但皇后耍手段将真相彻底隐瞒呢?”
染染越说,云曜越是心惊,她居然把他想到的事一桩桩全点出来,那是怎样的一副玲珑心思?但表面上他却装出一脸不在意,说道:“小儿之见,不足取之。”
哈!老娘在当凤凰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巢里孵着呢,姊姊芳龄二十六,哥儿多大啊!
她一肚子火,正想发作,可这时小翔“飞”了进来,手里抱着一堆果子,往桌上一摆,乐津津地一手抓一个,分别递给她和少主。
染染被骗过,那果子酸得掉牙,她皱了皱鼻子。“不吃。”
“吃!”小翔拿着果子,手臂举得直直的,非要她吃。
染染别开头,她又不是孕妇!
正这么想时“云孕妇”竟拿起果子,喀嚓一口咬下,吃得津津有味。
不会吧?她瞠大眼睛望着少主,看他一口接一口,她酸得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云曜看她一眼,道:“这叫神仙果,吃了能养颜美容、健胃整肠,上次小翔采的时候尚未成熟,确实又酸又涩,但这会儿熟透了,是甜的。”
染染不相信,但男人都不爱吃酸的,他能吃得这么乐,应该还不赖吧,而且还可以养颜美容,这一点确实非常吸引她。
帅到很养眼的小正太,双眼发出慈善光芒,手还平举着,小小的果子在他的掌心朝她呼唤,于是她把神仙果接过来。
“好吃。”小翔说着,也拿起一颗神仙果,往衣襟上擦两下,嗑了。
看见他们吃得如此自如,她禁不住拿了个放进嘴巴里面,轻轻一咬,顿时酸到牙齿都麻了。
“你”她怒指云曜,指尖还微微颤抖。
云曜忍不住仰头大笑,小翔见他这样子,也跟着哈哈哈大笑三声。
染染气得把果子往地上一丢,冲出门去,一面跑,一面大声嚷嚷“骗子!骗子!大骗子、小骗子,通通都是骗子!”
云曜与小翔相视一眼,笑得更欢,啃光手上那个,两人再各自拿起一颗,互碰一下塞进嘴巴里。
云曜的笑意更加扩大,他没骗人啊,确实挺甜的,比起前阵子而言。
染染本来就不怕冷,不管是穿越前还是穿越后,况且这两年被宁叔喂了让多补药,身体更好了,下雪天就算不穿棉袄也可以在外面堆雪人。
云曜就没这等福分了,冬天一到,他全身冷得像块冰似的,本来动作就不快了,一入冬,更像是没上油的轮子,动一下,卡三下,而且他的学里炭火烧了好几炉,每日药汁喝上无数碗,情况依旧无法改善。昨儿个早上,他身体里的雪蛊开始欲求不满、分泌毒液,导致他的胸口一阵阵抽疼,无法遏制的痛楚在筋脉间奔窜,丝丝寒意从骨头里窜出来,密密地蔓延覆盖住他的五脏六腑,他全身僵硬,连哀号的声音都发不出,分明是冷的,他却痛得满身大汗。
小翔心疼,紧紧握住他的手。
染染咬紧下唇,眉头皱成一团,这是第三年了,年年都要看他毒发数次,看他身体受尽折腾,说心里不难受,是哄人的。
云曜仰躺着,手脚处各垫上一块白色棉布,宁朝天从他的心窝处开始扎针,银针往四个方向分布,直到左右指尖、左右脚趾。
顺着针扎下的方向,云曜的皮肤上出现微微的突起,当那个突起直抵脚尖、指头后,一滴滴带叶褐色的血液重出皮肤,落在棉布上,随着被逼出来的血量越多,腥臭味越深。
直到棉布吸满秽血,宁婶便会换上新棉布,经过半个时辰之后,血液才让恢复成鲜红色。
“好了。”宁朝天吐了口气道。
宁婶和染染帮着云曜把身子、床铺整理干净。
自始至终,小翔都没有离开过,他像一条忠狗,紧紧守在云曜身边。
染染叹息,宁叔试过那么多种治法,有毒素就排毒,阳气不足便补充阳气,但这些始终只是冶标,不是治本,难道雪蛊真的是不治之症?
见尔东、尔西一同走进屋里,他们都还没开口,宁朝天就忍不住骂道:“没看见他人都快死了吗,还来烦他!”
他就是见不得云曜拿命去熬。
对,他知道为宁王报仇是云曜最大的心事,可那也得有命才办得到。
去问问,哪家的少年郎像他这样过日子的?想着,他鼻头一阵发酸。
尔东、尔西相视一眼,不敢再往前一步。
在少主手里,璇玑阁的规模比在王妃手中时,扩大三、五倍不止,今天的璇玑阁甭说是大梁第一富商,怕早已是天下第一富商,只不过璇玑阁向来低调,没有人把那些铺子与璇玑阁联想在一块儿。
外头的人,至今仍以为璇玑阁主要的营生是买卖消息、解答疑难,殊不知,这项买卖是放在明面上哄人的。
做那么多生意,目的除了赚钱,最重要的是搜集消息,云曜必须要将各国局势尽揽手中,方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这么多的铺子,自然得有人掌理,自公孙寄将云曜教养成材后,他便与司徒渊下山,留下尔东、尔西、尔南、尔北在擎天岭,做云曜的左右臂膀。
“敢问宁大夫,少主几时会醒来?”尔东壮起胆子问。
宁朝天恨恨地将一把银针丢掷在地,猛地转头,目光狠戾。“就算醒了,也不许拿那些事来烦他!”
“可是、可是少主一直在等这个消息”
“你们是嫌他活得太久吗?好啊,小翔,把你们家少主丢进寒碧潭,既然要死,就让他死个痛快。”
宁朝天这么一吼,尔东再不敢多话。
染染看看云曜,再看看尔东,轻声叹息。
她很淸楚,倘若没有即时处理,把事情拖得更严重了,届时得绕上三、五个弯才能处理妥当,云曜这家伙肯定又要熬夜、熬心、熬他那副弱鸡身体,于是她伸出手道:“拿过来,我看看。”
尔东、尔西互视一眼,这一年来,少主在确认所有消息文件时,都没有刻意让染染回避,于是尔东上前,把信件交给她。
染染展信一看,内容是衡州知府贺昌盗卖铁矿给宋国一事。
宋国自从宋悔上位,励精图治,鼓励农桑,看重商事,税赋收得多,国库富了之后,引得邻国觊觎,宋烸不得不派外交大臣出使各国,到处送银子,对大梁亦是连年进贡。
他们之所以不敢轻启战事,是因为宋国不产铜铁矿,武器多仰赖各国进口。
宋烸是个野心勃勃的帝君,一旦有了足够的兵器,有钱、有兵又有粮草,他能不想横扫六国、建立霸业?因此各国联合起来,不将金属矿产卖与大宋。
然这几年大梁吏治腐败,贪渎情况一年比一年严重。
去年,衡阳挖出铁矿,知府贺昌竟不上报朝廷,反倒派人封山,私自开矿,铸造兵器,卖给宋国。
尔东接着又将贺昌与宋国的往来信件交给染染。
这件事,璇玑阁已经追踪不少时日,直到确定贺昌会利用小年夜边关防守较松散之际以运送丝绸茶叶为名将兵器送往宋国,司徒渊才将消息报上擎天岭。
染染把信反复看过三次之后,从书案的抽屉抽出一本册子。
册子上面写满一堆在衡州附近任职的官员,其姓名、背景、性格、才干、入仕以来的表现。
再三推敲后,她模仿云曜的笔迹,写了三封信。
第一封是写给司徒渊的,让司徒渊给贺昌下药,敎贺昌心有余力不足,就算想把兵器往宋国送,也无法一一周全。
第二封是写给公孙寄的,让他说服衡州附近的官员以剿匪名义把这件事情捅破。她选定两个官员,他们都有军事背景,有他们出头,剿匪这个借口顺理成章。
第三封则是给秋品谦的,让他把这件事密报到皇上跟前,等剿出贺昌这条大蠹虫后,想尽办法别让朝廷中人把这件事给按下去。
之后,朝廷必会派钦差大臣加以彻查,钦差大臣的人选很重要,贺昌一个人无法弄出这么大的事儿,衡州、朝堂必定有他的同党。
卖了兵器,银子定会层层上缴,那么最高层在哪里?银子会缴到哪个层级?这种事很难查吗?不,简单得紧,她唯一不确定的是,云曜打算现在就搅动朝堂的局势,还是要再等上几年,选择最恰当的时机?
“染小姐,您确定吗?也许少主不想那么早动贺昌。”尔东看着手中信件,面露犹豫。
“贺昌是一定要动的,若是养肥了他和宋烸,将会埋下战乱隐忧,至于朝堂上那些,咱们就先打打草、惊惊蛇,让隐在后头的毒蛇跟着动一动,他们不肯动,就这么蛰伏在草堆里伺机咬人一口,那才叫做痛。总得让他们露出痕迹,咱们才能顺藤摸瓜,对不?”
见尔东、尔西还不执行命令,宁朝天火大了,怒道:“如果你们不想听染丫头的,就自己做决定,十日之内,你们几个东南西北,都不准给我踏进这屋子半步,否则你们的少主,你们自己医。”
尔东、尔西只好一拱手,说道:“知道了,我们马上把信送出去。”
尔东、尔西一离开,宁婶便叹道:“欺负他们几个老实人有什么意思,他们不过是奉少主命令。”
宁婶姓江名宛娘,三十岁上下,面容姣好,性子温和,处世圆滑,是个知书达礼的官家小姐,只是家里犯了事,父亲变成罪臣,因为宁朝天救下江家七口人,她才委身下嫁。
宁朝天始终觉得自己配不上夫人,对她百般宠爱,宁婶却觉得自己运气很好,能遇上这样一位夫君。
这是桩美好的婚事,只是多年来夫妻无出,眼看宁大夫将近不惑,便也断了子嗣念头。
这些年,宁婶把心思放在小翔和染染身上,将他们当成亲生儿女。
人都是这样的,你待我有心,我便对你有义,染染感激宁婶的疼惜,对她也用起心思,她替宁婶把过脉,判断宁婶之所以至今无出,是因为当年小产伤了根本。
这个时代妇科医学不太发达,染染占了穿越之利,这一年下来,她日日为宁婶调养身体,病有没有根治尚且不好说,但宁婶的气色确实比过去好了许多。
“我这不就是气不过吗!”
宁朝天的暴躁,只有宁婶劝得动,她拍拍他的手背,轻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天命与责任,少主不也是知道这一点,才会义无反顾接下这副担子的吗?”
宁朝天敛眉,可不是吗,只是这担子,未免太沉重。
摇摇头,宁婶把沾满血的棉布丢进木盆里,准备拿到外头清洗,突地一阵阻止不了的恶心感涌上,她急忙放下盆子,冲到屋外。
见妻子有异,宁朝天紧张的追了出去。
染染皱眉,端起盆子,跟着走出去。
宁婶还蹲在墙边干呕不止,宁朝天已经迫不及待抓起她的手号脉。
染染不解的微歪着头,奇怪了,宁叔怎么一脸傻气?她放下木盆,走上前去。
宁朝天激动地一把抓住染染。“染丫头,你快给你宁婶婶看看,看看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他急得话都说不完整。
染染马上意会,拉起宁婶的手细细把脉,不一会儿,她笑弯了眉眼。“恭喜宁叔、恭喜婶婶,染染要有弟弟了。”
宁朝天望着染染,表情已经不仅仅是激动,染丫头真的治好了宛儿?!他一定要写信告诉师兄,说染染青出于蓝,不对、不对,现在重点不是写信,应该要马上开一副保胎药!
“宁叔傻啦,你还不快点把婶婶送回屋里,头三个月要再小心不过,你是当大夫的,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染染调笑道。
“知道、知道我知道。”宁朝天一把将妻子打横抱起,羞得宁婶把脸埋在他的胸前,可他才往前走了几步,随即又踅了回来,嗫嚅道:“少主”
染染接下话“有我在呢,宁叔已经施针五次,毒血全数逼出,剩下的,我来就行。”
“好,一有事,你马上让小翔来找我。”
“知道,放心吧。”
染染送走两人后,捡起木盆,将棉布清洗干净后,回到屋里,见小翔还是一动不动、深情款款地望着他的少主,她走到他身边坐下来,勾住他的手臂,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低声安抚道:“不怕,少主很快就会醒的。”
“小翔、不怕。”
“嗯,那你去睡一下好不好?睡醒了,给少主摘花儿去。”
小翔松开云曜的手,说道:“现在摘。”
“不行,少主还在睡,你摘来了他也看不到,你先去睡觉,等明天天亮了,吃完早膳再去摘花,等你摘好花,少主便醒了。”
小翔想了老半天,这才点点头,起身走出屋外。
打发了小翔,染染坐到床边,看着云曜。
她知道他很厉害,十几岁的少年郎就能运筹帷幄、将天下局势尽握于掌中,她也知道他很辛苦,拖着病弱的身子,一步步朝目标前进。
她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对八皇子这般尽心尽力,她甚至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可是她真的心疼他。
他是个温润的谦谦君子,这样的人,走到哪里都会大受欢迎,更别说他有一副让人倾心的最佳容貌,不喜欢他,比喜欢他更困难。
所以她一天一点,慢慢喜欢上了,即使她并不确定这是不是好事。
染染飘远的思绪突地拉了回来,他又发抖了,这么冷吗?
她握住云曜的手,他的十指修长白晰,这是一双艺术家的手,可惜他不用来弹琴作曲,成日拿着一管毛笔写写画画,谋算心计。
染染将他的手贴上自己暖暖的脸颊,对他就是心疼、再心疼。
看他似乎觉得舒坦,眉目都舒展开来,她偏着头想了想,接着脱下鞋子,躺上床,再拉起他的手环住自己的身子。
像是某种本能,她一靠近他,他就忍不住把她拥进怀里。
他的身体很冰,不过刚刚好,她的身子好,本就不怕冷,再加上一屋子的火炉,甚至让她觉得有些热,她贴着他凉凉的身躯,嗅闻着他带着竹叶味的体香,不禁圈住他的腰,头枕在他的手臂上。
他很舒服,紧绷的脸部肌肉渐渐放松,她也舒服,闻着似有若无的香气,靠在他宽阔的怀里,安全感慢慢聚拢,她不知不觉进入梦乡
意识回笼,云曜深深吐口长气,又闯过一关了。
发觉怀中微暖,他张开眼,低头,就见睡得香甜的染染,她的小脸红通通的。原来是因为她啊,是因为抱着她这个小火炉,他才能睡得这样安稳?
真好,很多年没有这般,一夜无梦。
云曜发自真心微微一笑,第一次,他的笑容不是为了让别人安心。
前世的自己,身边没有苏染染,所以他汲汲营营、拚命往前奔跑,生活里没有甜味儿,只有苦涩,他相信,只要熬得够久,甜就会对自己失去吸引力。
没想到这辈子她出现了,他才晓得,在这么辛苦的日子里,有一点点的甜可以品尝,是多么幸福的事。
云曜想着染染、想着前世,想着重生的自己,也想着未来。
他总是想得很多、很深,总怕考虑得不够周全,自己的轻率会害了人,那么,把她留在身边,是轻率吗?
他想得很专心,连染染醒来了也没发觉,直到胸口被轻戳两下,他拉回心神,低下头,便迎上她的笑脸。
“你不痛了吗?”染染问道。
他不答反问“你是谁?”
染染张大双眼,猛地倒抽一口气,夸张地用温暖的双手捧住他的脸,焦急的问道:“你真的不记得我是谁?我是九天仙女下凡尘啊,想起来了吗?”
云曜被她逗笑了,胸膛微微震动。
原本就好看到掉渣的帅哥,这么一笑,笑得小姑娘心花儿朵朵开,她非常乐意再讲三百个冷笑话逗逗他。
“染染。”
“嗯?”
“我想吃蛋卷。”
“好,马上、立刻!”
染染从他怀里翻出来,跳下床,穿好鞋子,蹦蹦跳跳的往外跑,可不一会儿她又跑了回来,趴在床边说道:“我是见你冷得厉害才和你睡的哦,你不要想太多,千万不可以叫我负责,我还小,负不了这么大的责任。”
这话,叫做欲盖弥彰,也叫掩饰罪行,明明就喜欢上了,却不敢招认。
云曜不免失笑,回道:“好,不让你负责。”
她想了想“我挺喜欢和你睡的,抱着你像抱着冰冰凉凉的玉席子,很舒服。”
“很高兴我有这样的作用。”
“下次有需要的时候,千万记得叫上我,我们各取所需,好不?”
“可以。”
“一言为定。”
染染伸出小指要与他拉勾,云曜也伸出手,两人小指勾小指,肌肤相碰之处,再没有之前的冰凉,而是微微的温热,她这才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