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全没了,那妖气儿也跟着一眨眼全散了,身边又出现了全眉全须的常四爷,一点儿没变,还是那副老模样儿。莫非是自己这儿天跟着师妹练功累得看花了眼?她长长舒了口气几,但眼神儿里仍透着儿分慌乱。
“瞧瞧!”常四爷继续说“为了个世世挨骂的潘金莲,头晕眼花、两腿发软,图了个什么?”
“你?”她仍有点怀疑。
“我?”常四爷反问说“我怎么啦?白蹭个酒儿,白抽根烟卷儿,白泡个茶馆儿,这又碍着谁啦?干嘛惹你发那么大的火?”
“你和鬼小伍鬼混,就不怕梁三哥知道?!”
“知道了又怎么的?”常四爷还是满不在乎。“我就不信梁三哥比狐狸还厉害!泪水儿不行,那是专门供人打哈哈的。您哪!武大郎为什么不长个儿?那全是让狐狸给吓的!”
“什么?!”她以为常四爷疯了。
但这回她没眼花,常四爷也没变,除了几句疯话,一切还老样儿。下午,团里正式成立四四五花洞剧组,首次召集排练会,她本来有点担心,可没想到常四爷竟意外反常地正常。端着个沾满茶锈的大花缸子,悄没声儿地和另外几个武大郎坐在一块堆儿里,似乎忘了自己曾经是个四爷,可又满不在乎地不倒架子,虽然这样,她还是有点提心吊胆,生怕他当众冒傻气、说疯话、一不留神儿得罪了梁三哥。
要知道,梁三哥是剧组的大拿呀!
还算好!这家伙好像沾上了瞌睡虫儿,只顾得闷着头儿喝茶呢。等到人家梁三哥一开始说话,她就顾不上监视常四爷了,瞧人家长相那个帅,作派那个帅,声音那个帅,一手一势那个帅!瞧还不够呢,哪能顾上自个儿那丑败兴。再说人家还是大导演呢,不拍着点行吗?用眼神儿表示尊敬算什么,剧团里搭上身子的旦角还少吗?
再说,人家梁三哥那话又句句在理儿啊!
听听:“且不说为人民服务,这里头还透着艺德呢!想当初,梅兰芳梅先生,程砚秋程先生,尚小云尚先生,荀慧生苟先生,那名气儿大不大?大!可为了这出四四五花洞,心甘情愿去当小小镙丝钉儿,共同把劲几铆在这出戏上,流传百世,影响深远!”
她很过瘾,自个儿也能上四大名旦上过的戏
再听:“就拿眼前的事儿来说,咱们剧团也有这么一个人物儿!他继承了革命传统,发扬了雷锋精神,主动提出甘当无名英雄!这就是塞北名丑、我团著名表演艺术家常丑乐常先生!”
她忙挤过,一推常四爷:“哎!说你哪!”
他似初醒,两眼带睡意:“是嘛?”
她压低声儿:“你听,常丑乐!”
他尚在怀疑:“什么?这常丑乐是我?”
她忙肯定:“哎!”
他还不信:“我还以为好到这么个份儿上,准死了!”
她一愣:“什么?”
他还说:“您瞧!雷锋还活着吗?剩下的全是些武大郎!”
她愣然:“哦”好在这老戏班子开会自有自家独特风格,有多少人儿到会,就有多少大茶缸子,还带一半儿抽烟卷儿的。喝茶声儿此起彼伏,香烟雾儿云遮雾盖。过不了多久,在满屋子烟雾掩护下民主便得到了充分发扬,咬耳朵的,说小话儿的,添茶续水的,出出进进的,叽叽喳喳,人影晃动,好一片生动活泼的景象。而主讲者也绝不干涉这种自由,你乱你的,我说我的,互相配合默契。当然,梁小楼梁三爷登台自有一批忠实的女听众,但也绝不会暴露常四爷和太太间这番神秘的对话。您哪!说不定人家是在下头研究晚上是吃三鲜馅饺子、还是吃饽饽熬小鱼儿。这正是对权威的肯定,伸长脖子抠着每句词儿那正麻烦了。
瞧!梁三爷说着说着,难得地掉下眼泪儿了。
新鲜!还得听:“常丑乐同古的行动使我十分感动。我想:要是梅兰芳梅先生、程砚秋程先生、尚小云尚先生、苛慧生苟先生、在天之灵有知的话,也会感到打心眼儿里头高兴。我这里仅代表剧组、团里、以及千百个热爱丑角艺术的观众,特向常丑乐同志表示深切的敬意!”
嗬!热烈欢送“光荣退休”了
掌声。可太太不知道这个理儿,也只感到自己那潘金莲算十拿八稳了。看来梁三哥还没发现丑败兴和鬼小伍鬼混的事儿,就为了这个也值得把巴掌拍疼了。回头再一看常四爷,哦嗬,这家伙竟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地抽搐上了。她也觉得鼻子发酸,忙压着声儿说:
“瞧瞧!人家梁三哥够多么厚道!”
“唉、唉”还在哭。
“没完了?”她问。
“不是!”他沉痛他说“我得坦白!前些日子我还和鬼小伍在大沙窝子打过一次猎,打着一只狐狸,可我愣忘了往回捡了!”
“不许胡说!”她忙制止。
“没胡说!”他哭得更悲伤了“我是后悔!干嘛不把它捡回来啊!”“你疯了!”她威胁。
“没疯!”他抽泣着说“我只是说,把皮剥下来,给您作条狐狸皮围脖儿,那够多么漂亮啊!”“哦!”差点喊出声儿来。
这还了得?疯了,疯了,愣和鬼小伍混疯了。一天到晚地就是狐狸、狐狸,终究会手纸里包不住火的。天哪!这该怎么办呢?直接告诉三哥?不行!三哥一定会让你不冷不热摸不着底儿,弄不好反倒会把事儿弄糟了。这、这这这对!找师妹!人家可像一条裤腿里的两条腿儿,谁也不会扭着谁走。师妹好说话儿,有人缘儿,从不驳人的面子!
得!胖潘金莲求救于俏潘金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