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一笑“我知道。在我的族人里,我亦同样因为不同寻常的率直而遭人非议。我叫——在我们的语言里,堕落星。在我出生的那一刻,一颗星星从天空堕落。虽然我并不认为它所预兆的一切事情,跟我有任何相关。”人类法师粗重地喘着气,边往后退边说道:“这就是,这就是”精灵扬起眉毛“怎么了?”他问“你为何如此激动?连你的秘密也忍不住了么?”尤姆贝伽脸涨得通红“啊,不不是你说的那样,”他说“不过你的名字,就是蜜斯特拉女神传教士传下的谚语之一啊——‘寻那堕落的星,他将道破真相’。”堕落星眨眨眼“哇,哇。看来这就是我的命运,”精灵微笑着,喝干杯里的水,又像尤姆贝伽方才那样,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石头上。轻轻地,它消失了。
“那么你想要听到什么样的真相呢?”精灵问道。在这时,尤姆贝伽才知道,精灵声音里的笑意,并不永远都意味着嘲弄。
他迟疑片刻,接着才说:“葛蓝多摩有人传说,那个叫伊尔明斯特的男人,我国最后一任皇庭法师,也曾于多年前住在迷斯卓诺,在那里从事黑暗魔法。我知道我问的这个人类,我对他存有太多推测和假定,但我仍希望您能直言解答我的询问。我知道,您不必如此,可我必须知道。人类能像精灵那样活这么久吗?是怎么回事呢?又是为什么呢?在这漫长的时间里,他肩负着什么样的使命呢?”堕落星扬起一只手“呵,你的滔滔不绝就此开始,”他打趣道“请先克制一下。否则,我的答案很快会消失在你的下一次洪水般的询问之中,你也根本不会记得。让我们一个一个地慢慢来。”他微笑着退后,斜靠在一棵树根下。
“对于你的第一个问题:是的,多年前,远在迷锁诞生之前,确实有个叫伊尔明斯特的男人住在迷斯卓诺。而当迷锁笼罩城市之后,他也继续住了不少日子。他在城里学习和从事多种魔法,有些精灵很不喜欢他,因为他是第一个住在精灵中的人类,至少是第一批。城市开放之后,很多外地人来到迷斯卓诺,亦极为嫉恨他拥有的力量。所以这些人,大概会称他的魔法为‘黑暗之术’。但若单纯从他施法的原因与理由,我不能做出如此不负责任的判断。”尤姆贝伽张开嘴要说什么,但堕落星咯咯地笑了笑,举起手阻止他道“还不是时候,请让我继续说下去。真相总是枯燥的,但它又总是很重要,容不得打断。”尤姆贝伽的脸又红了,他尴尬地笑了一声,重新坐下,示意精灵继续往下说。
堕落星重新开口的时候,眼睛闪闪发亮“人类掌握了足够多的魔法之后,或者说,当人类认为他们掌握了足够多的魔法之后,总是想尽各种方法延长寿命。大多数的方法,从干尸法到长生不老之药,都扭曲了自然生命的本质,也扭曲了他们自己的本来存在方式。他们只是变成了新的生命物体,并非延续他本来的寿命。很多人都认为,这种新的生命物,较之原本的人类,较为低等次要,对于这个观点,我是赞同的。所以要是你问我如何活得更长久些,我只能回答,唯一纯洁无暇的长寿之法,就是伊尔明斯特选择的方法兴许他亦是受神的指引。我并不认为他曾刻意地寻求长生之道,他只是不得不如此。伊尔明斯特乃是蜜斯特拉女神的特别侍者,全依她吩咐行事,因此而获得了长寿、特别的地位、和异常的魔法能力。我记得,他似乎又被成为女神的‘神选者’。”“他是怎么被女神选中的呢?”尤姆贝伽慢慢地问“你知道吗?”“这一点我并不知道,”堕落星回答“我只知道,但我知道他‘爱’她,他长久地爱着女神——对人类来说,这份爱的期限显得分外长久。因为这个原因,他一直保持了自己‘神选者’的身份。”“爱?蜜斯特拉女神爱一个凡人,爱他?”“是的,这个人类也爱着女神。”看到人类法师满脸都写着“难以置信”和“十分怀疑”于是堕落星又轻声补充道“是的,爱。远在溺爱、友谊,和对肉体的热望之外,而是真正的,深沉的,持久的爱情。这很难想像,除非你真正地感觉这种爱情。尤姆贝伽,听我说,相比许多能打动人类的情感,爱情的力量是最强大的。甚至对精灵,对兽人来说也是如此。这力量能让人行善,也能趋人作恶。跟所有强大的力量一样,爱情也是非常危险的。”“危险?”堕落星斜靠着拉起尤姆贝伽的手,两人目光交接,精灵带着激情地说:“错误的魔法足可杀死一个法师,而爱情可令他重生,甚至驱使他重建世界。我们的大统领,他对精灵国的热爱,驱使他为科曼多人寻找一条重生之路而且,我的大多数族人都会说,这热爱最终也将科曼多毁于一旦。我还年轻的时候,在一个温暖的夜晚,我出门在池塘里游泳嬉戏,那时我身上一丁点魔法也没有带——也许证是这个原因,我活了下来。在那天晚上,我看到了塞塔琳家最受人敬重的女族长,艾狄黛莱特洛塞塔琳,她曾经深爱着大统领,而大统领也深深地爱着她。而在那晚,她竟不惜以自戕的方式,试图与大统领同赴死路。驱使她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她热爱着科曼多,一点一丝也不逊于大统领。虽然他们拼命用理智否认,但两人彼此之间的爱情,却从来也不曾熄灭,而是无声无息地茁壮生长。”月之精灵叹了一口气,无奈地摇摇头“你不会明白,当我听到两人的声音再度响起,互相争论,我心中是何等悲伤。在伊尔明斯特之后,你是唯一一个听到那夜实情的人类。尤姆贝伽,请听好:要是你不小心把这个秘密告诉我的族人,你很快就会死掉。”“我一定留心。”尤姆贝伽轻声回答“您继续说下去吧。”精灵冷冷一笑,继续说道:“没什么可说的了。蜜斯特拉选择这个伊尔明斯特侍奉她,他做得很好,而其他人比不上他。诸神让我们彼此不同,让我们遭遇失败多于成功。伊尔明斯特经常失败,但他的爱则一如从前。他在继续完成他的使命。他很勇敢,我想你们人类的吟游诗人会如此形容。”“勇敢?一个人,他拥有一位女神的帮助和神力的武装,他还会畏惧吗?倘若他内心不必再与恐惧和害怕进行角力和斗争,一次次地征服恐惧又被恐惧征服,又何来所谓勇敢呢?”尤姆贝伽问道,因为兴奋,他显得有些大胆。
堕落星的眼中跳动着类似喜爱的情绪,回答道:“世间有诸神,他们喜欢让一个‘不同寻常’的凡人面临各种可怖境地,远比普通人的遭遇危险百倍。在这世界上,很少有人能安然渡过所有这一切预设险地——即使神也不成。只有愚蠢的白痴,才会全心信奉自己的神,完全抛开所有恐惧,对危险视而不见。我见过很多勇敢的人类,他们的确擅长此道。尽管我认为他们对危险过于忽视,甚至可以称作鲁莽。也许这样说比较好,看不见危险的人,总是比较勇敢。”“那么什么是勇敢呢?”尤姆贝伽问:“难道站在危险的大路中央,就是勇敢?”“是的。尽忠于自己的职责与使命,克勤克俭地继续去做,哪怕明知道随时都会有一把利剑劈头砍下,或是厄运迫在眉睫,而放弃所有逃跑的机会。”“请原谅我的不敬,但我必须知道:如果这就是你所说的勇敢,那么,”尤姆贝伽低声道,连他都禁不住为自己大胆的话给吓了一跳“当迷斯卓诺,也就是科曼多陷落之后,为何您仍旧活了下来?”堕落星的回答里带着哀伤“一个种族,一片国土,更需要的是顺从的、苟活的傻瓜,而不是死去的勇者。”他站起身,挥挥手,做了个也许是告别的手势“你应该明白,我只能做前者。要是以后你遇见这个伊尔明斯特,请问问他,他是哪一种人。记得把答案带回来。我必须知道所有答案——这是我缺点。”接着,他像一只灵敏的猎豹,跃出树洞,走进前方的黄昏树林。
“等一等!”人类法师站起身,磕磕绊绊地站在树林里,抗议道:“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呢——您现在就必须离开吗?”“我只是去替你这个人类找个打盹的地方,再为我们两人准备好晚餐,”堕落星回答“欢迎你留下来,也欢迎你问问题。你愿意逗留多久都可以。在分离之海的沿岸,我还活着的朋友不太多了。”尤姆贝伽微微颤抖“被您视为友人,实在是我的荣幸,”他小心地说,又颤栗了一番,才问:“但我能不能问问,您何以如此信任我?我们只不过是谈了一小会,仅此而已。你如何能判断我的为人?也许我是个精灵杀手,又也许是贪慕精灵宝藏而来的猎人。虽然我对你说过我不是这样的人,但我想,人类对精灵的许诺总是落了空——尤其是这些年来。您就不怀疑我对您别有恶意吗?”堕落星微笑着说“这片小树林我们精灵族两位神的圣地:色汉奈神和莱礼佛神。他们已经对你做出了判断。你看——”人类法师的眼睛顺着精灵伸出的手,朝一棵覆满苔藓的树墩看过去,他的木头手杖斜靠在那里。尤姆贝伽非常熟悉它,就像熟悉自己的手一样。它的长短适宜,他握着这根棍子,走遍费伦大陆,踏便数千里征途。手杖被磨损得非常残旧,被火烧炼得十分坚硬,着地的一头上包着黄铜,紧紧地箍在上面,免得木棍裂口而散落。就在他方才坐在山洞里的功夫,手杖上上下下长出无数翠绿的嫩枝,每一条嫩枝尖上,都开出一朵美丽的小白花,在树荫下闪闪发光。
在阴冷的黑暗中,一个如鬼魂般的女人停下狂妄的大笑,放下双手。她冷酷的欢笑回荡在石洞四周,隔了好一会才渐渐中止。而她环顾四周,在漆黑中打量着周遭空阔而巨大的环境,就像是第一次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的眼神慢慢变得锐利而又狂躁。
等她开始移动,眼神已变成两团燃烧的火焰。她像猫一般迈着步子,充满自信而优雅地来到那行古文之前。她抬起一只脚,坚定地踩在那符号之上,那字迹闪出明亮的蓝白色光芒。女人抄着双臂,静静地观望,文字上升起烟雾,光辉中形成一团云(足有一个人那般大小的光团),突然接合了成别的东西:那里出现一个悬浮的虚像,是个年轻人,但只是上半身,而下半身隐约不见,凝聚在女人脚下的符号之上。
过了一会,虚像开始说话,幻影般的女人走过古文,来到王座之前,把一只胳膊撑在座椅上,看着那虚像发表讲演。
那东西穿着深红色镶黑条的长袍,它手指上戴着闪光的金戒指,明亮的色泽正如那年轻人金光四溢的眼睛。他的头发呈棕色,但很蓬乱,还有不太整洁的胡子渣。可他的声音分外自信。
“我是凯撒斯,就像你一样,你也是凯撒斯。当你看到这个的时候,第一代凯撒斯,也就是我,已遭遇了不幸。而你,第二任凯撒斯,必须将荣耀发扬光大。”人像似乎往前走了几步,但实际上仍悬在符号上并未移动。他有些慌张地挥挥手,继续说“我并不知道你是否还能回想起我——不,是我们的生活。这些天来,总有人说我的意识不太正常。要知道,我们国家里的许多法师已经掌握了强有力的能量。而其中法力最强的那些,也就是耐色瑞尔的大法师,甚至统治着自己的封地。而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的城是一座悬浮之城,为了我们,我替它赐了名。我乃是所有大法师中地位最尊那种:至高密士。他们都叫我伟大的凯撒斯。”虚像不屑一顾地挥挥手,炽热的眼睛紧紧锁着王座。鬼影般的女人耳语着,念出她已听过无数回的字眼。然而她的嘴唇透露出极为轻蔑的讥笑来,虽然那表情并不太明显。
“当然,”虚像在继续“你既已被唤醒,所有的这些全都毫无意义。就算我没被仇家杀死,就算我不在一个绝对私人的厄运中饱受磨难,凯撒斯城,连同耐色瑞尔的荣耀本身,也早就陷落在一场浩劫和灾难之中。我们有许许多多敌人,而最强大的那些又都是我们自己的人。我们这些耐色瑞尔人,总是自相残杀,自己人跟自己人作战。我的意识,并不总受我自己的控制——我想你一定也为这个遗传的病症深感痛苦吧?小心防着它,别被它控制。”凯撒斯的虚像微笑着,讽刺地弯起眉毛,鬼魂般的女人也回敬地笑了笑。接着,凯撒斯继续往下说。“也许你并不需要我记录完成的法术,但我仍然在这里为你准备好了专用的阅读仪,你能在地板上发现它。这是一个系列的魔法教程,以防你在缺乏必要魔法物品的时候遭遇危险,我想这至关重要。我们的事业必须继续下去只有通过绝对的力量,我——我们——才能找到完美而凯撒斯亦可永存不朽,达至善至美之境界,改变托瑞尔所有一切。”女人为这句话嗤笑了一声,是简短而不愉快的短吠。“真是疯狂,疯狂,凯撒斯!这是命运啊,改变托瑞尔所有一切,噢!当然,你完全有能力这么做。”“首先你需要的是物理形体上的治疗,我已为此刻的到来做好准备。你也知道,你的生命中总是缺乏忠诚的侍从法师,任何人你都无法信任。接着,请触摸这块产生我映像的阅读仪,同时念‘达拉巴尔达’,如此一来,所有的创伤都可治愈。只要古文保持完整,这道治疗之力可随时被召唤出来,任何人说这道咒语,亦都可获得帮助。这道咒语是创造此法术的法师之名,为了魔法之永存,他已经死去。他是个忠诚的侍者,真的,而且很”“别再说这些废话,凯撒斯!”鬼魂般的女人嘲笑道“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完美复制品,它就只是一具没有头的干尸!是谁把它变成那样的?让我猜猜?嗯,蜜斯特拉?阿祖色?你的仇敌?还是只是一个过路的小小冒险家,能力最低的那种,他一刀就砍下了至高的,伟大的,沉睡中的凯撒斯的脑袋?哈哈,他一定以为他见到的只是一具普通的僵尸咧!”“当这些魔法失效之时,还有许多其他可用的法术。我已将自己的施法过程记录保存下来,它包括许多有用而持久的魔法”这些话鬼影般的女人以前已经听过许多次,她不耐地转过身,满意地点点头“是的,是的,它们的确有用而持久,的确如此。这也是我来此地的原因,任何法师都无法阻挡这诱惑。”她跨过地面上的古文,而虚像的话正说到一半,就消失了。石头上的光芒褪去,洞穴里再度陷入一片漆黑。
“好吧,如何才能让外面世界的法师知道这里呢?同时还不能让他们成千上万涌过来,要不然,这里很快就会人山人海,接踵磨肩。”女人的嘴唇微微动弹,询问着无尽的黑暗。
然而黑暗并没有回答。
皱着眉头的鬼魂迈过深井底部,她开始旋转,身体变得模模糊糊,很快,她重新变成一团闪光的旋风,在黑暗中跳动着,慢慢绕着井壁盘旋“##而我又该如何让我的法师猎物们在这里多停留一段时间呢?”很快旋风盘旋到了井口,叮当作响,光芒沿着井沿飞舞,一个轻柔的声音从里头响起:“我必须使出最强大的法术,要让那些古文只听从我的召唤,而且每月只能生效一次。不管那些法师用什么方法尝试,都无法打破我的双重咒语。这样,一个年轻的法师就会至少在这里逗留一个月了。”迷雾突然充满活力,飞出废墟之外,扑进森林,像毒蛇一般缠着树干穿行。狂野的笑声再度响起,它兴奋地大叫着:“哈哈,一个月,一个月,足够好好地吃上一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