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露德突然再次有了说话的勇气,轻松地说,但他异常小心地不去看哈布莱坐的方向“或者,也许是什么神明托梦告诉你的?”“这些天,法师的嘴巴里似乎总是跑出嘲笑讥讽和不屑,”瓦伦转头对着包伦顿哈布莱,用自己惯用的语调评论道“武士先生,您是否也留心到这一点了?”武士咧嘴一笑,指桑骂槐地对瓦伦大声说:“当然,我早就注意到了。我想,那大概是因为他们头脑过于发达了吧。”他吐沫四溅,又接着往下说:“他们总是拼命忙着变得聪明,却从不领悟‘聪明反被聪明误’的道理。”他的话一说完,便和瓦伦不约而同地掉转脑袋,使劲瞪着术士。塞涩梅阿露德讥诮地张开嘴,想说些什么作为还击,但一瞬间他似乎突然忘记了想说的是什么,接着他又张了张嘴,想说点别的什么,最后,他拿起一杯酒,靠近嘴边气急败坏地喝了一大口。
当然,他呛住了,咳嗽起来了,喘不过气起气来了。战士伸出大铲子般的手掌,隔着法师背上的双刃剑,稳稳地替他拍了拍。等法师重新在座椅上坐稳,哈布莱问他:“你好些了吗?——当你走在你小小的‘小路’上,可得千万小心。”
随后到来了一阵令人感到恐慌的宁静。阿露德术士挣扎着喘气,娜斯美尔优雅而又飞快地用手掩住了嘴巴,而主人也斯卜理费尔墨雷则镇定地说“瓦伦先生,我想您所说的有些道理。这一带都是您所说的那种小型防卫式城镇,在未来可预料的年头里,事情会继续照神赐它们的方式慢慢发展。除非是阴影夫人半路出来搅局。”“什么夫人?”“一个可怕的女巫师,”武士插嘴道,抬起冷厉的眼睛,跟鹰钩鼻子男人对视。
也斯卜理点点头“坦率的评价,但的确如此。阴影夫人是我们都害怕一个人,倘若可能,没有人愿意遇见她,也没人愿意服从她的命令。没有人知道她住在哪里,但她似乎统治着本地以东的地界,即使不是完全的控制,恐怕也不会差太多。她是出名的残忍之人。”也斯卜理看到术士似乎已恢复过来,便竭力用一些打趣话拖延着他的怒火。“塞涩梅阁下,在我们中间,您是法术的专家,请给我们讲讲你所知的关于阴影夫人的事情吧。”费尔墨雷阁下的餐桌上再次遭遇了奇怪的冷场。高傲的塞涩梅阿露德瞪着眼前的盘子,轻声说:“不,就此话题我无话可说。是的,无话可说。”一片很长很长的沉默,没有人再说话。餐桌上,只有高高的蜡烛燃着火苗,欢快地在跳跃。
十多支蜡烛忽明忽暗地在卧室后墙边燃烧着,阴影照在墙上,就像是一条饥饿的龙张大了嘴巴。
房间很小,但天花板极高。墙上挂着许多陈旧但不失豪华的挂毯,伊尔明斯特确信那后面一定藏着不少秘密的通道和洞口。他走到窗户边,拉下窗帘,走到最靠近灯火的床边。如他所愿,房间里安安静静,微笑从他嘴角边逃逸而出。
“我既是瓦伦,又不是瓦伦,”他对着跳动的火焰轻声说“女神啊,女神,万事万物神秘的源泉,世间最美丽的女子,火焰的掌管者,请听您仆人的祷告。”他伸出两根手指穿过火苗,橙色的火光突然变成深邃颤动的蓝色。他满意地靠过身去,看上去几乎是要把那火焰吞进嘴里。
他的声音越发低了“请听我说,蜜斯特拉,倘有必要,请您从神界赐福,照顾我,看管我。撒满拉斯特拉乌拉拉阿帕乌尔杜意依欧斯。”所有的蜡烛突然变得黯淡,火苗变细,发叉,紧接着又同时跳动起来,获得了新生的活力,就像是太阳射出的光芒。明亮而又温暖的火光顿时充满整间房屋,让它显得比先前更亮堂了。
温暖的火光照着他的脸膛,伊尔明斯特眼珠滴溜溜地翻出白眼,先是摇摇晃晃,接着双膝沉重地倒在地上,整个身子朝前仆倒,脸先着地,紧紧贴着地面,不省人事地躺倒在蜡烛的光芒中。
火焰形成蓝色的光粒之环,如同漩涡一般绕着他转动,慢慢地消失不见,只留下蜡烛像通常那般橘红色的灯芯,继续撒下幽暗的照明灯光。
在不太远的一座大厅里——这是一座石头大厅,穿过漆黑的道路,四周都是布满魔法防护的巨石,同样的蓝色火焰悬在地板上一寸余高,翻卷跌宕,却并未将石头烧焦,而是沿着极为精妙复杂的线路,在如玻璃般光滑的地板上,织成一个魔法纹章。它们轻轻舔噬着,爱抚着自己创造者的脚踝,慢慢爬升到她膝盖周围。而这位魔法之女娜斯美尔在火苗中赤足跳动,白色的丝织睡衣亦被照得微微发光。她挥了一道法术,慢慢把火焰吸进眼睛里,轻轻转身,吟唱圣歌,火焰在她脸孔上方溅出细碎的火星,就像是一种奇怪的蓝色泪滴。
房间里空荡荡的,除开她使用的魔法,其余地方皆为黑暗。但火光突然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树立的椭圆形光镜,从里面刚好能看见鹰鼻者瓦伦,正全身松弛,倒在那烛光映照的卧室里。
费尔墨雷夫人看着这副映像,柔声唱起一首歌谣。随着她的歌声,熟睡中的男人半闭的眼睛,被放大到整个光镜之中。“奥顿德赫,”她接着唱道“奥顿德赫摩玛拉阿菲!”她在火焰上摊开双手,等它们从她掌心出现,便急切地默念咒语。这黑暗邪恶的想法,她早已偷偷寻思过无数次——从熟睡之人的脑海里偷取记忆和知识。这个叫做瓦伦的人,藏着些什么样的秘密呢?“给我吧,”她呻吟着说,迫不及待地等对方记忆的洪水冲刷而来“给我”突然之间,她从未感受过的强大力量从火焰中冲了出来,让她四肢禁不住发抖,身体的每一处毛发都坚硬地直立起来,皮肤也咝咝刺痛。她在那突如其来缠住自己和整座房间的巨大力量中用力挣扎,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定下神来,意识到有些事情不太对劲。瓦伦并不像她想像中那般简单,容易对付。
而意料之中的记忆之潮,却从未如期到来。
这个叫瓦伦的到底是什么人?在她面前,火环中的映像一动没动,仍然是那双半翕合的双眼。可是周围的火焰却发生了变化,一道银色的火舌从蓝火焰中跳出来,开始只有一星半点,但只在一眨眼中,银火充斥了整个屏幕,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巫女疑惑地看着这一切。
不久之后,银色的火焰完全压制住蓝火,一对冰冷的眸子出现在光镜正中。那对眸子并不属于瓦伦,而是纯黑色般闪烁的双星,蓝色的光芒荡漾在它们之外,仿若泪滴,跟刚才娜斯美尔脸上溅出的一摸一样。
“我是阿祖色,”巫女的脑海深处响起一个既悦耳又可怕的声音“赶快停下你这爱打听的举动——永远不许再做!要是你不听,你用来刺探他人意识的法术,将如法炮制地用在你身上!”城堡的女主人这时竭尽所能地尖叫起来,声音又大,叫声又凄长。蓝色的火苗从她的脚踝腾地窜了起来,无视她奋力的挣扎,将她牢牢地抓住。当她自己的思维窃取法强制地贯穿她身体的时候,娜斯美尔既害怕,又恐慌,并对自己亦产生出深沉的厌恶感。
在法力的重重冲击下,她无助地翻腾,全身痉挛至虚脱,跌倒在地,惨叫声也渐停息了。隔了好一会,她才用另一种完全不同的声音再次嚎叫起来,就像旷野里迷途的野兽。她双眼中的光彩尽失,扭曲的嘴角如同白痴一般,汩汩地留下长长一道口水。
那对泛着星光的眸子严厉地看了她一阵,抬起手一挥,重新从阴间召唤出一波蓝色火焰,一瞬间中再次裹住她全身。
这次的火焰刚一沾上她的身子,这赤足的女人便重新站在魔法大厅的石头地板上,控制法皆已消失无踪。她身上穿的睡衣全被汗水湿透,双手亦控制不住地哆嗦着,只有眼神却是恢复了常态,正呆呆地看着自己。
“汝之记忆已重建,我将你重新变回了娜斯美尔。你当然可以认为这种作法毫无仁慈之心,阿佛芮之女。你使过的全部魔法都已失效,当然包括控制你家夫君的那道,将他变成了你的奴隶。这会有什么后果,你自己掂量掂量后果,好好准备准备吧。”巫女满脸恐慌地瞪着半空中悬浮着的如星般的双眸。那眼睛分外严厉而镇定地回瞪着她,渐渐开始遁形,很快就缩小得看也看不见。大厅里所有魔法的光芒都尽失踪迹,剩下一片空空荡荡。
娜斯美尔在这漆黑中跪在地上好长时间,轻轻抽泣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站起身,像一只没有眼睛的鬼魂一般,沿着她极为熟悉的秘道,用手指摸索着弯道和拱门,寻找着墙上的滑动板门,回到她卧室里的衣柜之中。
她挤进大堆斗篷和外衣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却止不住地发颤,又慢慢把空气吐出,用手指从右到左,缓缓拉开了这最大最隐蔽的大衣柜的滑门。
先前,她曾在大理石脚桌上放了一盏有盖的提灯,在微弱的灯光照耀下,她抽出一把细长若针的匕首,有点漫不经心地随意打量了它一会,之后反手将匕首对着自己的胸口。
“也斯卜理,”她一边轻声对着漆黑的屋子说话,##一边把匕首朝心脏刺下去,准备夺了自己的性命“我的主人啊,请原谅我吧。我是如此思念你。”“我已经原谅你了,”一个冷得像石头一样的声音,从她耳边传出来。一只大手挡在她胸前,半途截住她握着刀的手腕。
娜斯美尔有些惊讶地尖叫一声,使劲把刀往内拉,但也斯卜理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腕,如同钢铁制成的钳子,一动不动;却又如同丝绒一般的温柔。
他用另一只手将匕首从她手里抽出来,甩到一旁。匕首飞过房间,被一个卫兵灵巧地接在手里。娜斯美尔这才看清,十多个士兵举着火把和提灯,从房间四周的织锦和挂毯里慢慢围上来,挡住了大门和她身后的衣柜门。哪怕她想逃,也是无法脱生了。
娜斯美尔仍呆呆地瞪着自己的丈夫,惊讶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不知道他的暴怒何时将会降临。隔着一层薄薄的泪水,狮尾兽殿下的眼睛熊熊燃烧地注视着她,他的嘴唇慢慢地翕合颤动,隔了很久,才用极为迷惑的音调责问道:“你以为自杀,可以作为你滥用法术的回答吗?为什么要将我禁锢起来,难道我是做错了什么,让你有什么非如此做不可的理由吗?”娜斯美尔张开嘴,想祈求他的宽恕,想说无尽的谎言,说她的目的被他所误解,想但她所发出的只有哭泣声。她从他身边挣扎,弯下双膝,要跪下身向他乞怜,但一只手强硬地托住她的腰肢,将她定在原地,动弹不得。她好容易才抽抽噎噎地说得出话,求他宽恕,任何他认为合适的责罚她都愿接受,她也斯卜理费尔墨雷用一根手指挡在她嘴唇前,阻止她继续往下说的话。“让我们别再讨论你干过的事情了。你不得再用魔法控制我,或者任何人。”“我——相信我,我的主人,我永远不”“你是不能再这么做,不管你心里有多想。这我知道得很清楚。而另外一件事情我也很清楚,你得再用魔法禁锢我,现在就做!”娜斯美尔瞪着他:“我——不!不,也斯卜理,我再不敢了!我——”“夫人,”也斯卜理冷酷地告诉她“我是在向你发出命令,你可没得选择!”他用三根手指朝她一指,四周围着她的卫兵全拔出了剑。
费尔墨雷夫人飞快地扫视了一眼周围——她被一群手持锋利战剑、久经沙场的战士围着,身体四周毫无空隙。她在人群里看见了脸色发白的厄拉维,也看见忠心耿耿的老艾拉特正鼓着眼睛狠狠盯着她。她转过身,双手捧起脸。
“我、我也斯卜理,”她抽噎着“要是我,我的魔法会被撕碎”“要是你不这么做,你的性命就会被撕碎。是死,还是服从,夫人,请您自选。这些站在我身边的战士,也做了这道选择题,对他们来说,似乎没这么困难。”娜斯美尔夫人哀叹着,慢慢从手里抬起头,挺直了背,使劲喘着气,把眼睛望向别处。她转过头,抬头盯着天花板,用很细弱的声音说道:“我需要更多空间,拿开这个小垫子,免得它被烧焦了。”她故意走到剑尖之前,直到他们替她让开一条路。
娜斯美尔走出人群,收起了柔软豪华的地垫,转过身对着众人,柔声道:“我需要一把刀。”“不行!”也斯卜理打断了她。
“主人,这是施法所必要的,”她对着天花板说“要是你觉得不放心,你自己动手吧。但在开始施法之后,一定要按照我的话做,否则我俩都难逃一死。”“那就开始吧,”他说,他的声音又一次变成了冷冰冰的手头。娜斯美尔慢慢走向他,知道自己重新站回利剑的包围圈中。她转头对着丈夫“厄拉维,”她吩咐道“去把你主人的夜壶拿过来。如果它是空的,回来报告我们。”卫兵瞪着她,没敢动弹。费尔墨雷阁下朝他微微点点头,他这才飞快地跑出了门。
他们默默地等着厄拉维,娜斯美尔平静地从身上脱下睡袍,把它甩到一旁,赤身裸体地站在所有人面前。她没有用手遮掩自己,也不像通常那样摆出性感的动作,只是直挺挺地站着,不时舔舔发干的嘴唇,眼睛只停留在丈夫一个人身上。
“惩罚我,”她突然说“任何你愿意的方式,但——别用这个方法,法术对我来说是一切,也斯卜理,一切”“住嘴,”他极小声地说,但娜斯美尔往后退了退,仿佛他是用鞭子抽她的嘴唇。她住了口,什么也没再说。
大门打开,厄拉维手里拿着一个陶罐,跑了进来。费尔墨雷阁下从他手里接过罐子,示意他往后退,并对所有卫兵们说:“小伙子们,我信任你们——若事发突然,你们看到我有任何异常,就请把我俩同时干掉,别考虑太多。”他抽出一把小腰刀,拿着罐子,站上前去。
“我爱你,也斯卜理,”娜斯美尔夫人轻声说,跪在了地上。
他像块冷硬的石头,无情地看着她,只说道:“开始吧。”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把罐子放在我能够得着的地方。”他照做之后,她把手伸进罐子,捞起一小抔尿液,把手做成杯状,放在地上。之后,她伸出另一只手掌,又说:“割开我的手,不要太深,但要见血。”等也斯卜理费尔墨雷一一冷冰冰地照做了,她说:“现在退后,罐子,刀,全都退后。”他往后退却,众卫兵屏息凝气地倾着身,剑往前比划,仔细注视着费尔墨雷主人的一举一动。深红色的血填满娜斯美尔的整个掌心,她转过头环顾着包围圈,从众人的脸上,她看出他们是多么地害怕和憎恶她。她咬紧嘴唇,轻轻摇了摇头。
她又一次深深吸了口气,似乎是靠它来获得勇气。“我要开始了,”她宣告说,接着毫不迟疑地吟唱起一首歌谣,歌声急促,歌词则像是有关费尔墨雷这个名字的变体。词句越来越多,越来越厚重,模糊不清地从她嘴唇里滑出,犹如在唤醒庞大的蟒蛇。她的声音越唱越快,一股又一股的烟雾从她嘴唇里冒了出来。
突然——非常非常的突然,她将两只手猛然合起,尿液和血混在一起,大声唤了一道咒语,这声叫唤如同霹雳一般回荡在房间里每个卫兵的耳朵里。交合的手掌中腾起白色的火焰,她抬起头,望着自己的丈夫——然后她尖叫起来,声音粗糙,充满恐怖和绝望,她只想赶紧从地上站起来,跑得远远的。
阿祖色亮如天上繁星的眼睛,冰冷而毫无怜悯地,穿过也斯卜理费尔墨雷的身体,飘荡在虚幻的空中,向她投以怒视。那悦耳而又恐怖的声音再度响起,告诉她说:“凡施魔法,必有代价。”围观的卫兵们没有一个人,听见了这句话的任何一个字,他们只看见主人脸上带着冷毅的怜悯,按住他们手里的剑。费尔墨雷夫人已经倒在地上,满脸皆是绝望,眼里神采全失。她的四肢颤抖地冒出缕缕青烟,一瞬间干枯萎缩,生出苍老的皱皮,士兵们再一转眼,手臂又似乎恢复了青葱般的生机,可下一秒钟,重又消竭枯萎。
她全身抽搐,不停地尖叫,生长,枯萎,生长,又枯萎,痛苦和恐惧一波接一波地扑向她。
卫兵们无声无息地惊骇地瞪着她不断翻滚的赤裸身躯,这时,狮尾兽阁下咬咬牙,毅然发话道“我的夫人恐怕会卧病在床好一阵子了,让我一个人陪着她吧,各位可以离开了。记得替我把她的女仆叫来,看看夫人有些什么需要。阿祖色乃是慈悲之神,从此之后,本城堡内将祭祀此神。”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有个女人倒在石板地上,人们举着剑,围成一个圈,把她围在里面。那女人放声嚎叫,而赤裸的身躯,正一波接一波地丧失生机与此同时,在另一个处所,光线的微粒,像夜空中点点的星光,正随着一道冷冰冰的和弦声,盘旋在黑暗中紧接着正在施法的法师们突然乱作一团,藏在法袍里的身躯变成了骷髅。
伊尔明斯特发现自己站在黑夜里,月光洒在他身上。他面前是一座城堡,前门雕刻成巨大的蜘蛛网形状。他知道自己从没来过这里,甚至连看也不曾看到过。他抬起手,放出法术,片刻之后大门哄然巨响,爆炸成碎片。爆炸形成的闪光忽又化作一张微笑的嘴唇,露出牙齿,轻声说:“到影子中来找我罢。”这句话带着嘲弄的意味,说话的声音十分柔媚——伊尔明斯特终于醒来,发现自己正端端正正坐在大床的脚下,被冷汗湿透的衣服裹在他身上。
“一定是蜜斯特拉在指引我,”他念叨着“看来我不能在此地停留过久,得赶快出发去寻找阴影夫人了。”他撇嘴笑笑,又接着说“如果不这样做,我就不叫‘流浪者瓦伦’了。”他拿起还没来得及打开的破旧行囊,里面装着他的法术仪器(它的目的是,为了防止好心的佣人从袋里拿走东西去清洗,自然也没来得及派上用场)。伊尔走出房门,神采奕奕地跨着大步,——就像费尔墨雷城堡里的客人们总是这样在深夜里走动。只有贼才会轻手轻脚。
他碰到一个路过的仆人,快活地冲对方点了点投,但他并没有看到包伦顿哈布莱正躲在黑暗的角落里,表情冷漠地注视着他,微微点点头,流露出满意的神色。他也没有看到,他下楼的楼梯下窜出一条影子,紧紧地跟上了他。
城堡大门口只守着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仆。伊尔四下看了看,卫兵们并没有藏在别的地方,所以他一个人也没看到。
他把刚才随手从大厅里借来的黄铜酒精提灯举起来,小心地晃了晃,把它扔了出去。
提灯正好掉在老仆人身后的鹅卵石地上,哐当地响了一声,正像是一副盔甲倒在地上发出的声音。仆人惊讶地叫了一声,一脚揣开门框,去取靠在墙上的长矛。
等他有点一瘸一拐地看到打碎的提灯,嘴里忍不住骂起来,用晃悠悠的长矛刺了两下。伊尔趁他不注意,像潮湿春夜里的一道影子,偷偷滑进城门里的守卫室。
与此同时,另一道影子也跟上来,半途中化成了一团薄雾,免得被瓦伦偶然回头撞见。影子的变形法术会放出一道小闪光,但仆人隔得太远,根本没留心到这一闪而过的光芒。——在这午夜之中,法王塞涩梅阿露德,也突然感到尽快无声无息地离开费尔墨雷城堡,实在大有必要。
提灯只是一场恐慌,长矛实在太长又太重,撞伤的脚也太痛——老贝尔彻瑙斯隔了好一会才回到岗位上。他没听到任何异常,也没有感到寒意。从他身边卷过的旋风,只是一道旋风,不是人形,也不是实体,有目的地从守卫的门里漂了出去——这是今晚的第三道阴影。
也许它只是一阵风。贝尔彻瑙斯把长矛放在墙上,矛尖却掉了下来。它是一杆用了很久的长矛了,今晚对它来说,也许太过刺激了罢。
前后六个山头,都是驼诺朗农场的地界,要耕种这块广阔的土地,必须极辛苦地劳作。
清晨的阳光照在哈贝突莱克身上,他正弯着腰,在距离狼群出没的黑森林边上,在农场的最后一块山头上奋力劳作。如果有人胆子够大,敢穿过那片危险的黑森林,就可通往费尔墨雷。
每天早晨,哈贝突都会抬起头眺望费尔墨雷城堡,他总是认为那里实在太远,连看清楚都不太容易。之后,他点点头,朝遥远的长兄包汝彻慕斯问候致意。
“你真是幸运。”他每天早晨都以这句话作为开场白“你住的地方有最大的葡萄酒地窖,还有屁股漂亮的女人,随时为你提供你想要的一切。”他拍了拍手,重新拿起锄头,却看见空中荡漾起几颗旋转的小星星。他心里一惊,知道必然是发生了什么古怪的事情。更确切地说,是有什么古怪的、看不见的形体的、发出和弦音乐声的物体,从他身边一晃而过,它从树林里穿过,又越过田野,像极了一道雾气,一条影子。当然,也不完全一样——要是它真的是影子,人就不可能看见它,留意到它。
哈贝突静静地注视着怪怪的影子像蛇一样曲折前行,他咬紧嘴唇,心里的好奇终于占了上风。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抡起锄头朝影子使劲一拍。
影子的反应比哈贝突可快多了。锄头尖划破半空,闪起一道白光,四面八方顿时响起吟唱之声,阴风阵阵,像一只凶猛的猎犬,露出獠牙,顿时把哈贝突湮灭不见。可怜的农夫甚至来不及发出抱怨声,就变成了一副骷髅架子。
阴风又一吹,窟窿倒在地上,混进尘土里。阴影得意洋洋地打了个旋,发出另一声清脆的响声,继续穿越驼诺朗农场。在它后面,一根被压扁的锄头倒在地上,紧挨着一双空荡荡的靴子。隔了一会,一只靴子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这就是可怜的哈贝突莱克,在这尘世间所残留的一切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