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情心泛滥,竟然会去喜欢丑小鸭;但是这一次,这一次我不会错的,我要让他亲眼看到他那个高贵的女朋友的真面目,看到她是从一个什么样肮脏的垃圾堆里爬出来的阴沟老鼠,我看看他还有没有力气继续扮耶酥、装大度?”
卫青震撼地听着,看着,心里一路地凉下去。在周自横看到洛红尘的真面目之前,卫青先看到了梅绮的真面目,多么疯狂丑恶的一个人!
他在这一刻,决定离开。
爱一个人便会有要求。从前,她和周自横在一起的时候,他只是远远地看着她,希望她眼角的余光可以扫到他,回头的瞬间会对他笑一笑,他便会开心许多;后来他有机会接近她,同她交换心事,虽然只是她说他听,可是自觉已经是她的朋友,有理由有权力关心她照顾她,只要她肯接受他的好,他便愿意对她更好;再后来,他们终于在一起,可他非但没有更开心,反而更不满足。他要的已经不止是一点点,不止一半,不止更多,而是全部、所有、整个的她。得不到,宁可不要。
梅绮与他的关系越来越叫他迷茫,而她此刻的表现,使这种罪恶感益发强烈,他一言不发,拿起外套。
然而梅绮先他一步扑挡在门前:“你去哪儿?”
“离开这里。”卫青说“你心里充满了仇恨,只想着报复、毁灭、诅咒,你太可怕了。你已经不是我认得的那个梅绮。”
“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你要离开我?”
“你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卫青指着那叠照片“你还在关心周自横,还在想着他,你人和我在一起,可是心里想的却是别人,我留在这里算什么?”
“不是的,我和他早就完了。完了。你不明白吗?”梅绮冲过去抓起那堆照片撕个粉碎,哭着,摇散了头发“这些,是我以前让人拍的。是我和你在一起以前的事,我找人调查洛红尘,跟踪她。我都已经忘了。那人今天来交差,问我还要不要接着查下去,我已经结了账,说停止了。真的。你相信我,别离开我。你不能不要我,你不要我,我就活不成了。”
梅绮哭着,拼命地解释,哀求,涕泪交流。卫青看得不忍心起来,丢下外套,走过去抱住梅绮,辛酸地问:“你确定已经不再爱他了吗?你是不是可以肯定,你想选的人是我?”
“我确定。我当然确定。如果你离开我,我会死的,会死的。”梅绮乱七八糟地嚷着,哭得歇斯底里,声嘶气竭。她抱着卫青,紧紧地抱住,仿佛怕他跑掉。亲吻。不住地、辗转地亲吻。抚摸。十只手指紧张得微微曲起,在他背上留下细细的划痕。身体激烈地扭动,无限饥渴。
卫青有些抗拒。即使在爱着的时候,梅绮也是这样地令他不安,她以一种近乎惨烈的决绝姿态来爱着他,仿佛爱他是末路狂奔的惟一选择。他心目中的爱情不是这样的。爱应该美好而从容,像一朵玉兰花在枝头开放,香远益清。
然而她雨点般带着血腥味的亲吻使他迷惑,渐至燃烧,已经无暇思考,只有以更大的热情来回吻她,占有她。这也是他的惟一选择。
两个人纠缠着倒在床上,开始新一轮的颠倒鸳鸯。
周自横难得地重新出现在酒吧里,带着红尘,仿佛示威:看,我终于追到她了。
卫青亲自为他们调了杯“心心相印”插着两根吸管。
周自横笑:“这么肉麻的玩意儿。”然而他硬是有心情和红尘头碰头地喝掉了那杯饮料。
卫青不得不再次感慨:看来他真是爱她。周自横真是爱洛红尘。
他有点替梅绮不值,想起她说的“他从来没有那样看过我”周自横看着洛红尘的眼神,瞎子也可以嗅得出恋爱的味道。
他换了杯自横常喝的威士忌,说:“你好久没来了。”
“怕你唠叨。”周自横大大咧咧地笑,热恋使他整个人都活泼起来“选美快到决赛了,‘乱花渐欲迷人眼’啊。你呢?最近有艳遇没有。”
洛红尘立即借故走开,让两个大男人聊天。周自横的眼神追着红尘走了好远,满脸满眼都是笑意,好像面对一朵花开。哪里是“乱花渐欲迷人眼”分明“除却巫山不是云”
卫青忍不住又叹一口气,他试着用周自横的眼光去看洛红尘,无疑她是一个端庄的女子,但远远称不上艳丽,最多只是有几分清秀而已。举止也还大方,算得上善解人意,可是一举一动都太自律些,神情坚毅,少了几分女性的妩媚——总之,不能与梅绮相比。哎,这才是各花入各眼,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他收回目光,忽然说:“我同居了。”
自横“哈”地一笑,挤挤眼:“是女人吗?”
然而卫青并不笑,直白地说:“是梅绮。她现在同我在一起。”
“梅绮?”周自横意外,却毫无不快,捣了卫青一拳,笑着说“你可真有办法。”
这样大方,倒叫卫青觉得不自在:“你不介意?”
“我和梅绮已经是过去时了,男未婚女未嫁,有什么好介意?看在朋友份上,我为她高兴才对,这一回,她总算没选错人。”
卫青哭笑不得:“你是说她以前选错了你?”
“不算大错,可也对不到哪里去。”周自横哈哈笑,远远看见洛红尘来了,忙向卫青摆手“等一下可别在她面前说梅绮。”
卫青气结,一边对梅绮如此漠然,一边对洛红尘这样紧张,如此天上地下判若云壤的两种态度,真叫路人看了都抱不平。但同时也放下心来——自横是不会回头同他抢梅绮的,他和梅绮之间,没有第三者。
他一直觉得,和梅绮之间的关系,像偷情多过像恋爱。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这段感情见光,尤其要堂堂正正地面对周自横。
如果将爱比作坠入爱河,那么周自横便是惟一度他们过河的船。
卫青不知道,在梅绮的心里,从来都没有停止过仇恨。
她甚至想,早知道养蛊这么麻烦,不如一开始就选得简单些,不如让潘大仙直接对付了洛红尘。像是马道婆那样铰个纸人儿作法,或者像李桂姐要了潘金莲的头发絮在脚底下踩。
可是潘大仙的屋子烧了,虫子也死了,她什么希望也没有了。
她用心喂养的爱情蛊,咬中了卫青的手指,并被他踏为齑粉——不,连粉尘也没有留下,只在一片粉红的迷雾像烟火那样“蓬”一声炸开后便随风散去,连养蛊的瓶子也不见了。顷刻间拥塞了整个屋子的血腥又在顷刻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醒来时,昨晚的一切就像是场梦,了无痕迹的春梦。卫青成了她的男人。他不太能记得清发生过些什么,却一厢情愿地栽进来,对她愚忠。
潘大仙说,如果她用自己的血将蛊虫喂养七七四十九天,然后让它钻入所爱男人的身体,那男人就会一生一世地忠于她。
然而如果那蛊虫没有活到四十九天,又误食了别的男人的血,那又会怎么样?那只夭折的爱情蛊,到底是被卫青打死了,还是已经钻进了卫青的身体?卫青这样地待她,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中了爱情的蛊?
一切都没有答案。
梅绮在蛊虫夭折的第二天又独自去了小镇一次,却惊闻潘大仙已经被烧死的消息。她有些怀疑潘大仙没有死,而是“尸解”或是“火遁”了。
抱朴子内篇中说:“闻之先师云:仙人或升天,或住地,要于俱长生,去留各从所好耳。”说仙人可以长生不老,但不一定要升天,也可以入地,或是换一种形体留在人间。
抱朴子把仙人分为三等:“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潘大仙,便是尸解成仙了罢?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
她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茫茫中只觉得危险在步步逼近,却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出现,又以什么样的面目出现。她查了许多资料,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泰国流行下降头,据说一旦被下中,不出三日,就腹涨如鼓,全身溃烂,七日后七窍流脓,十日内必定身亡。不过,这个法术有个坏处,就是一旦对方也懂得点法术,或者下降头的人自己掌握不好,降头很有可能会回来中了自己。所以说,害人的时候当心害了自己啊!”“养蛊之人,全家大小于每夜入睡以后祷告一次,每日人未起床前祷告一次,不可一日间断。而且养蛊和祷告的时候,绝不可让外人知道。要是让外人知道了,自己养的蛊就会被巫师用妖法收去,为巫师使用,主人就会全家死尽。即使不被巫师收去,成蛊以后,也会加害主人。”
所有的讯息都在说明一件事:一切蛊术咒语,若不能执行如愿,只会反受其害。
红楼梦里作法的马道婆与赵姨娘又怎么样了呢?“闹破了”之后,马道婆不见再提,赵姨娘却是死得奇惨无比,被小鬼百般折磨。
那样的厄运与报应,自己也是躲不掉的吧?
“梅园”的小屋里,终日笼罩着世界末日的绝望和阴沉,是死神的行宫,魔鬼的别墅。
梅绮觉得悲哀,曾几何时,她也是个单纯明亮的好女孩,挥霍着青春与爱情,前程无限。怎么只是一转身,就变成了蛊虫的奴隶,等死的罪人?
而究其根本,这一切都是因为周自横。
她一直都不能忘记第一次向自横提起洛红尘的疯子父亲时,自横眼里的震撼和怜惜。但是,当时的周自横正被不速而来的洛红尘迷得头昏脑胀,只是把那恐怖的身世当成一个悲剧故事来听的,如果他看到了没有变成剧本的生活原型,还会泛滥他无用的同情心、欢天喜地接受一个疯子岳丈吗?
路已经走到尽头,那叠照片却又给她指了一条小径,即便明知是歧途,是绝境,她也要走过去看一看。
她再没有别的法宝可以叫周自横难过。她想伤害他,不遗余力地伤害他。
洛红尘的疯子父亲,是她最后的砝码。
无论如何,她总要赌一赌,孤注一掷——也许不能叫做赌,因她没有赌本。
她想赢得他的痛苦,自己却不会输掉什么。因她已经不再爱他。
至少,是不再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