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那点不淡定也不至于被听见。
不至于,不至于。
杜若予悄悄双掌合十,求了声如来观音耶稣玛利亚。
白日过午,板房附近都是吃过午饭正在休憩的建筑工人,见到杜若予,他们大部分无动于衷,只有几个好奇心重的半撩眼皮,却也只是无声观望。
工人们全是灰头土脸的壮年男人,杜若予受到这特定视线的凝聚,本来就混乱的脑子顿时紧张,她清了好几次喉咙,才艰涩地问出半句,“请问……”
一楼板房咚地被撞开,一个魁梧男人左手拎着个安全头盔,右手拖拽着把巨大的工地石锤,哐哐当当走出来。他喉咙咕哝两声,往脚下地里吐了口浓痰,抬头见到杜若予,又拖着锤子摇摇摆摆走过来,“谁啊?”
那石锤拖在碎石子路上,声音没一秒停歇,杜若予看不清来人,只觉得黑乎乎一团大影子朝自己逼近。
她猛地屏住呼吸,后脖一顿凉潮。
记忆里也有这样一个巨大的轮廓,拎着个长柄斧头,在她的记忆里嚣张地走来走去。
石锤硌到一块石头,发出咔哒一声响,杜若予脑子里有根神经被拽断,牵连到心脏也蓦地缩拧。
她下意识后退,再次靠进身后卫怀信怀里。
卫怀信扶住她胳膊,低头见她脸色煞白,额头冷汗涔涔,关心道:“你怎么了?”
他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杜若予摇摇头,大口喘了声气,揉着太阳穴转身就走,可她神思恍惚,踉踉跄跄脚步虚浮。
魁梧的男人跨出一大步,普通话里夹杂外地浓重口音,有些凶恶,“我靠,搞什么飞机?我又没怎么着你。”
周围人一顿笑。
杜若予一把握紧卫怀信的手。
她的手很凉。
卫怀信回头看一眼那男人,他这人心平气和时,对谁都彬彬有礼温和从容,可若对某个人起疑或生气,眼神之凌厉就连杜若予都领教过。那气势,丝毫不像个公子少爷,倒更符合华尔街顶级投行里杀人不见血的怪物,什么豺狼虎豹,什么流氓混癞,都不过是口中肉,齿间沫,一并吞了就行。
男人尽管莫名其妙,但慑于卫怀信的威迫,两只脚立即老老实实定在原处,半寸也不敢靠近。
卫怀信反握住杜若予的手,小心翼翼带她离开。
他的手与她不同,温暖干燥,厚实有力。
给足她此刻需要的安全感。
回到车上,在卫怀信帮她关车门前,赫奇帕奇竟然从车底蹿出来,一溜烟挤上车,挤在杜若予两条腿间,仰头大睁着眼,静静瞧着杜若予。
杜若予刚刚一瞬间冒出的冷汗已经退了,如今只是丝丝发凉,她摸摸赫奇帕奇的头,疲惫道:“你还想找你的主人吗?”
“汪!”赫奇帕奇想要摇晃尾巴,但空间狭窄,让它使不出撒娇手段。
杜若予苦笑,仰靠在车座上,闭目养神,只有手还温柔抚摸着它的脑袋。
卫怀信上车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他立即想起杜若予公寓里崭新的狗窝和吃剩的狗粮,也知道杜若予除卫怀瑾外,确实也养着一条“狗”。
杜若予抚摸的动作很顺畅,看不出是自然流露,还是故意吓唬卫怀信。
卫怀信想她刚刚的状态,这会儿应该没心情和自己闹着玩。
尽管心里有些发憷,卫怀信尽量不露声色,眼睛直勾勾盯着杜若予的脸,一点也不想往下移,去看那只虚空拂动的手,“杜小姐,你好些了吗?”
“好多了。”杜若予重新睁开眼,手里动作也停下,“刚刚谢谢你。”
“不客气。我送你回家吗?”
脑袋被停止抚摸的赫奇帕奇又扬起头,把下巴搁在杜若予腿上,亲昵地蹭蹭,还发出可怜兮兮的一声呜咽。
杜若予低头,迟疑片刻,“从这块工地绕过去,附近应该有处流浪汉聚集的窝棚,麻烦你带我过去。”
“流浪汉?”卫怀信问,“你要找的人是流浪汉?”
杜若予嘴唇紧抿,又倏地放松,像是做出什么重大决定,“你在我家见到的那只狗,是只流浪狗,我答应帮它找到自己的主人。我猜它主人也是个流浪汉,流浪汉偶尔会来工地这儿偷建材去卖,所以我本来打算过来问问。”
“……哦。”卫怀信仍然不能适应杜若予这样坦荡地和他聊怪力乱神的事,“……它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了为什么还要找主人?”
“狗的本能吧。”
“找到主人后,它会跟主人走吗?”
“不会,它只会从我眼前消失。”杜若予的声音很轻,“它已经死了,死了很久,它主人又看不见它。”
~~~~~~作者有话说~~~~~~
卫怀信不怕人,但怕鬼。
杜若予不怕鬼,但怕人。